房间是温暖的米黄色，墙上挂着我和——艾莉西娅、莉安娜、尤菲米娅三人的合照。
我们穿着便服，笑得极为灿烂，像是过着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诺兰，该起床咯。」
门轻轻推开，一身围裙的艾莉西娅走进来，手上端着早餐。她的眼神温柔如水，唇角弯弯地笑着。
我下意识地坐起身，却愣住了。
……这是哪里？
不是神殿的囚笼，不是战场的废墟，不是火焰与鲜血交织的噩梦。
这是……平和。美好。理想。
“早安，主人。”她柔声说，坐在床边，轻轻为我披上衣服。
片刻后，莉安娜推门进来，一如既往地英姿飒爽，只是少了铠甲，多了笑容。“你又赖床了，今天要轮到你做午餐哦。”
“还不快点起来，不然尤菲要来拉你耳朵了。”她故作凶巴巴地说，却在我回望她时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微笑。
最后出现的，是尤菲米娅。
她换下了王族礼服，只穿着一身简单的布裙，端着一杯牛奶，有些娇气地抱怨：“大家都不让我叫你起床……我也想喊你早安的。”
我听着她们交谈，看着她们的笑容，心中莫名泛起温热。
这里是哪里？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记不起战斗，记不起神殿，记不起复仇。只有现在，只有她们，只有这山谷、这风、这日光。
“快吃早餐吧。”艾莉西娅把吐司递给我，“今天小艾莉和伊蕾娜还要我们去采蘑菇呢。”
我一愣：“……小艾莉？伊蕾娜？”
“你啊，连你自己孩子都忘了吗？”莉安娜敲了一下我的额头，“今天是伊蕾娜五岁生日哦，你昨天还说要做蛋糕的。”
我呆呆地望着她们，然后望向那张墙上的照片。
照片上——有两个孩子。一个像艾莉西娅，银发紫瞳，笑得如同晨光；一个像莉安娜，栗发红瞳，倔强地举着小木剑。
而我，站在她们身后，笑容温柔，眼中映着她们。
心中，有什么在微微震动。
那一瞬，我差点信了这就是现实。
“诺兰，你还在发呆？”
阳光照在艾莉西娅的侧脸上，她半蹲在菜园边，为我拧毛巾。
“今天要去东山采香菇，顺便捉小野兔，小艾莉说想炖汤。”
莉安娜提着背篓从后山回来，腰间别着弯刀，但脸上没有杀意，只有阳光般的疲惫与满足。
尤菲米娅在一旁照看孩子，偶尔喊着：“小艾莉，不可以欺负妹妹哦！”
我就这么坐在廊下，看着她们，听着风掠过屋檐的声音。
时光……好慢。
慢得仿佛这日子能一直延续下去。
傍晚，我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在花园中散步。伊蕾娜小手软软的，问我：“爸爸，今天讲故事吗？”
“讲啊。”我笑着答，“今天讲……勇者的故事。”
“勇者是你吗？”诺米尔睁着大眼睛看我。
“不是哦，勇者是个……普通人。他想保护所有人，但最后，他发现真正的勇敢，是放手。”
我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夕阳慢慢落下。
落日将花园染成金色。
但那一刻，我突然愣住了。
夕阳——停住了。
它没有继续沉下去，也没有升上来，就那么定格在地平线，像画一样挂在空中。
“……嗯？”
我睁大双眼，再望去，风停了，蝴蝶在半空凝固不动，孩子的笑声如幻影般渐渐模糊。
这片世界……冻结了。
“诺兰。”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不是孩子们的，不是艾莉西娅的，而是我自己的声音。
“你还要装多久？”
我低头，镜面般的水洼中，映出一个陌生的自己——
银白头发、异色瞳孔，左眼是燃烧的魔焰之瞳，右眼是冷冽的理智之光。
贤者之眼、魔王之眼。
“这是你内心的欲望，是你亲手建造的幻境。”
镜中之我微笑，温和又残酷。
“诺兰，你不是想守护所有人吗？她们不是幸福了吗？孩子也拥有了未来，世界也和平了。”
“你不是一直想要「所有人都幸福」的结局吗？”
我怔怔地望着镜中之我。声音再次响起：
“你只是想逃避。”
“你害怕选择——害怕选了一个，另两个会心碎；害怕继续战斗，世界会毁灭；害怕成为神，失去人性；害怕成为魔，失去了理智；害怕做回人，又背叛了自己的复仇。”
“所以，你选择什么都不选。”
“你把她们囚禁在你认为「幸福」的笼子里——你愿意承受痛苦，却不愿让她们流泪。”
“这，就是你的贪婪。”
我闭上眼，手中，孩子们的温度正在慢慢褪去。
我的幻境，开始崩塌。
「诺兰——」
艾莉西娅奔来，眼眶泛红。
「不要走，好吗？我们就这样一辈子也好。」
「我……我们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一直陪着我们……」
莉安娜跪在我面前，双手颤抖。
尤菲米娅轻轻抱住我的背后，低声哭泣。
“我们可以不去战斗，不回现实……我们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咬紧牙，低声回应。
“我也想……”
“但……”
“你们，是自由的。”
我睁开眼，一步步走出幻境之庭园。
夕阳终于落下，黑夜来临。
——但这是通往真实的黑夜。
黑夜如幕帘降下，幻境却未彻底崩解。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教堂——那是奥尔坦西娅王都最古老的神圣之地，此刻却空无一人。
没有牧师、没有宾客、没有神明的注视。
唯有我，站在红毯尽头。
钟声在空中悠然回响。
我下意识地向前走去，却看到——她们，三人。
艾莉西娅、莉安娜、尤菲米娅，身着纯白婚纱，宛如雪中花、晨中霞、夜中星，静静地站在圣坛前方。
她们面朝我微笑，如雕像般完美，如梦境般遥远。
而此刻，时间停止了。
风不再吹，光不再动。
三人宛如画中人，永远定格在最美的一瞬。
“这就是你真正渴望的。”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是我，也是某种高处的意志。
“你不想辜负任何一个她。”
“所以，你希望她们永远微笑，永远爱你，永远不会因为选择而受伤。”
“于是你创造了这个时刻——三人都嫁给你，但世界静止，她们的幸福不会因为现实的琐事而崩塌。”
我一步步走近，却感受到一种寒冷从内心升起。
她们的眼神是真实的，她们的微笑却空洞。
艾莉西娅的唇角弯着，但她眼中没有灵动的波光。
莉安娜站得笔直，却不再有曾经的骄傲。
尤菲米娅脸上带着羞涩，却没有一丝心跳的波动。
她们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洋娃娃，美丽，却失去了“她们”。
“你一直以为，自己的贪婪，是希望所有人幸福。”
镜中之我缓缓走来，穿着黑色王袍，魔焰与理智之瞳交相辉映，“但其实，你更害怕失去。”
“你想留住她们的笑容，却剥夺了她们前进的自由。”
“你不是在爱她们，而是在控制她们。”
我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
“……我只是想她们幸福。”
“你真正想要的，是一个不需要选择、不需要承担后果的结局。”
“你逃避现实，把这场婚礼冻结，定格在最完美的一刻。”
“你想要永恒的爱，永远的陪伴，但你不想面对选择带来的痛。”
我缓缓地走到三人面前。
艾莉西娅的手微微抬起，指尖几乎要碰到我，却永远停在半空。
我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
冰冷的，没有温度。
我走到莉安娜面前。
她站得很直，却不会因为我靠近而脸红，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倔强地低下头。
她的骄傲、她的怒火、她的勇气——都被剥夺了。
我站到尤菲米娅面前。
她是那么柔软、温婉，眼角挂着笑意，可那笑不再因为我而改变。
“这不是你们……”我喃喃道。
“诺兰。”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那不是幻觉，而是真正的她们。
三人，身着战斗服，从教堂外走入，脸上带着各自的伤痕、疲惫、真实的情绪。
“你还要躲在这里多久？”莉安娜沉声问。
“……诺兰，你是希望我们永远成为装饰品，还是愿意看见我们流泪、愤怒、痛苦……但依旧走下去？”艾莉西娅轻声道。
“我宁愿你选择其中一个，让我心痛、嫉妒、哭泣……也不想永远活在你的幻境里。”尤菲米娅落泪，“因为我知道……那不是爱，那是……监禁。”
她们向我伸出手。
我明白了——
她们愿意受伤，是因为愿意靠近我。
她们想活着，不是因为我的安排，而是为了自己选择的未来。
我松开那冻结中的三人，走向真正的她们。
钟声再响。
幻境的婚礼教堂，彻底崩塌。
时间重新流动，光线倾泻而下。
三人真实地站在我面前，眼中有嫉妒的怒火、有情感、有执念、有爱意。
我第一次真正抱住她们。
“对不起……”
“……我以为自己在保护你们，没想到是在害你们。”
“我害怕选择，但更害怕你们不自由地活着。”
艾莉西娅轻轻笑了。
“那就不再逃避了，诺兰。”
莉安娜靠着我低语：“就算你选择了别人，我也不会后退。”
尤菲米娅搂紧我：“让我们一起……走下去。”
幻境破碎。
而我终于直面了自己的贪婪——
我想拥有她们，但更想让她们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
愿她们的泪与笑，都不因为我而被束缚。
我不是她们的神。
我是愿意陪她们共赴地狱的人。
……
镜子无边无际，铺满了大地与天穹。
我站在中央，四周无数面镜子映出我不同的模样：少年、骑士、国王、恶魔、神明。
每一面镜子都在说话，却没有一声出自我的口中。
“你说你是守护者，却渴望毁灭神殿。”
“你说你是理智之人，却偏执地想保住每一份情感。”
“你说你不想伤害任何人，却一直拒绝选择。”
“你想成为所有人的归宿，却无法接纳自己的贪婪。”
镜中之我，一个接一个地向我逼近。
有的双眼燃烧魔焰，是魔王诺兰；有的佩戴白银王冠，是贤者诺兰；还有一个，则满身鲜血，拖着被时间腐蚀的剑——那是复仇者诺兰……
而在镜子的最深处，有一个“我”跪在血泊中，抱着三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嘴唇在颤抖地念着一句话：
——“如果我能早点选择，就好了……”
“你不敢选择，因为你无法承认自己的欲望。”
魔王之我走出镜面，红色竖瞳紧盯我。
“你说你要保护她们，不让任何一个受伤——其实，你只是不愿面对那个「你不被选择」的未来。”
“你怕尤菲米娅哭，怕艾莉西娅崩溃，怕莉安娜转身离去——所以你不选任何一个。”
“你把选择推迟、埋藏，用「我要拯救所有人」做借口。”
“可你心里最深处，是不是也想——所有人都属于你？”
我后退一步，却撞上一面镜子。
镜中，贤者之我站起身来，眼神清澈如冰川。
“你的理智也早已腐蚀。”
“你构筑世界观、运筹帷幄、制定未来道路，但这一切，是不是也是一种贪婪？”
“你不只是想活下去——你想掌控未来的结局。”
“如果神明要你牺牲其中一人，换取世界的安稳——你选谁？”
“如果她们彼此对立，只能活一个，你会救谁？”
“如果你最终失败，只能和一个人一起死去——你希望是谁陪你？”
一道接一道的问题涌来。
我无法回答。
因为我根本不想选——
不是因为我博爱，而是因为我怕答案会毁掉我和她们之间的全部。
我低头，发现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刀。
【选择之刃】
冰冷的银光写着它的意义：
——“用它砍断你不愿面对的一切虚妄。”
镜子剧烈震动，开始碎裂。
无数镜中之我嘶吼着朝我扑来。
“你不是神！你做不到所有人都幸福！”
“你只是个懦弱的人类，躲在贪婪与责任的壳中！”
“你越想拯救，越毁灭她们！”
我紧握手中之刃。
“……我承认。”
“我贪婪。我想她们都爱我，我也爱她们。”
“我想拥有复仇的力量，也想拥有平凡的生活。”
“我想毁灭这个腐朽的世界，又想在废墟上建起温暖的家。”
“我不再否认这些欲望。”
“我不再逃避我的贪婪。”
我高举刀刃。
“因为这是我的人性。”
“我的选择，不是为了否定过去。”
“而是要真正地前进。”
一刀斩下。
镜海崩裂，幻象溃散。
无数个我，化为光尘，融入我的身体。
魔王的怒焰、贤者的冷静、复仇者的执念、普通人的渴望，全部重叠为——真正的诺兰。
贪婪，不再是禁忌。
它是我活着的证明。
我不会轻易选择，但我也不再用“不选”去逃避。
如果必须抉择，我会抱着痛苦、背负伤痕、走到底。
哪怕手中所握，不是理想的答案。
也要用它，斩开命运。
远方传来呼唤——
是艾莉西娅的低语，是莉安娜的怒喊，是尤菲米娅的祈祷。
我迈步前行。
踏出镜界。
向着她们、向着世界、向着那无可替代的未来。
而我以为试炼已尽，没想到真正的深渊，才刚展开。
脚下的大地消失了，四周化为无尽星河。
我仿佛回到了某个遥远而陌生的起点——
不，是另一个我曾主宰的世界。
高悬天穹的，是一座由光织成的王座。
金白色的羽翼如恒星燃烧，万千祈祷声汇成颂歌，世界以他为中心转动。
而那王座上，坐着一个人。
……是我。
却又不是我。
他的容貌与我无异，却更冷峻、更宏大。他没有瞳孔，只有燃烧的金光，声音没有温度，犹如万千众生合唱的和声：
“你来了。”
“人类之诺兰，魔王之诺兰，复仇者之诺兰——欢迎回到神明之座。”
我终于明白，这里是哪里。
这是——黎明神所残存的意识领域。
我的前世，那至高而孤独的存在。
曾创造世界，也曾背叛世界。
“你不属于尘世。”
“你的贪婪，不该被人类的道德所定义。”
“你生来就应当统御、应当掌控、应当选择。”
他站起身来，每走一步，星辰在他脚下崩塌又重生。
“你说你想守护她们，想与她们共度平凡人生。”
“那只是凡人的弱小情感。”
“你是神，是万界的初光，是存在之律。”
“你应当建立自己的「黎明国」，以三女为圣妃，七柱为柱石，让众生跪拜——”
“让世界归于你掌控之下的幸福。”
我看着他，想反驳，却说不出话。
因为……他的提议，令我本能地悸动。
那个世界，是那么理想：
重归神位，没有背叛，没有争斗，没有眼泪。
莉安娜会永远紧随我左右，尤菲米娅会粘着我撒娇，艾莉西娅也会为我在雏菊花田中微笑地说“欢迎回来”。
她们都会爱我——
没有怀疑、没有嫉妒、没有痛苦。
只要我愿意登上那神座。
“来吧，诺兰。”
“你已经通过了人类的试炼，压抑了情感、背负了责任、吞噬了选择。”
“现在，回归神明。”
“把你的贪婪变为律法，让你的愿望成为世界的法则。”
他张开手。
神座在我面前展开，一阶一阶通往神域深处。
那一瞬间，我几乎迈出了脚步。
那不是出于野心，而是出于——对终结痛苦的渴望。
我累了。
如果成为神，就可以不再纠结、不再痛、不再牺牲任何人。
她们都可以幸福。
一切都将是永恒的梦境。
……只要，我放弃作为“诺兰”的人性。
我闭上眼。
——如果我登上那座神座，我将再也不能痛哭、不能后悔、不能爱。
因为神不允许有情感，只有意志。
因为神的贪婪，不是“想要拥有”，而是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的拥有”。
那不再是爱，而是掌控、占有。
那不再是守护，而是支配。
我睁开眼，轻声说：
“不。”
黎明神的金瞳一颤。
我缓缓转身，背对那王座。
“你是我的前世，我承认。”
“我也承认，那种「完美的幸福」让我心动。”
“但我现在是诺兰，是个会犹豫、会后悔、会害怕失去的人。”
“我不再是你。”
“我愿意贪婪，但我选择用人的方式，去承担它。”
黎明神的身影燃烧了。
星河剧烈收缩，世界开始崩塌。
“你拒绝神性？”
“你将走入痛苦、背叛、死亡的未来？”
“你将背负三人的泪水，和无数选择的苦难？”
我点头。
“我知道。”
“但唯有那样的未来，才是真实的。”
“哪怕她们最终不再爱我，哪怕我失败，我也要活在真实的痛苦与幸福中。”
神性碎裂的刹那，我听见王座裂开的声音。
那声音很美，像是晨曦下，三人嬉笑着叫我名字的音调。
我，终于不是黎明神。
也不再只是魔王或复仇者。
我，就是我。
诺兰。
当我回到现实，影之塔的试炼结界如水波散开。
莉安娜、艾莉西娅、尤菲米娅同时回头，眼神带着担忧、喜悦、还有——某种无法言喻的情绪。
我微笑。
心中已然明白：
贪婪，不是原罪。
贪婪，是我们想要彼此、想要未来的证明。
而我，会为了她们，带着贪婪与爱，继续战斗下去。
——无论未来，是神，还是魔，还是人。
就在我抬脚的那一瞬，空间忽然静止了。
万千星辰冻结，黎明神的虚影也停住动作。
一束银白色的光，从虚空裂缝中落下。
那个身影，穿着淡金色长裙，眉眼温柔如月光。
她站在那里，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只为了与我对视这一眼。
她说话了，声音低柔，却穿透灵魂：
“诺兰……不，「黎明」……你还是一样，会为了别人选择放弃自己。”
我的心剧烈一震。
“你是……”
她轻轻一笑，那笑容是如此熟悉。
是艾莉西娅的模样，却又不尽相同。
她的身影更加柔和，眼神里没有一丝执念，只有深不见底的包容。
“我是艾蕾希娅。”
“你曾深爱的女人……那时候，你还不懂什么是爱。”
“你以为自己在俯身怜悯我，可是后来你才明白，你是被我拯救的人。”
艾蕾希娅。
那个在人类国度中诞生的圣女。
那个被诸神审判“不可与神结合”的命运之人。
那个，从未求神爱她，却爱神至死的人。
我记起了。
我们在雨夜中初遇，她为伤者点灯祈祷。
我以神之姿俯瞰，她却不曾畏惧，而是温柔地对我微笑。
她说：“神不必回应祈祷，只要愿意听，那就足够了。”
那时，我第一次落泪。
“我……真的爱过你。”
我喃喃说出。
她点头，“我知道。”
“但我从来没要你回应。因为爱，不是交换。”
“就像你现在，想要她们幸福，不是为了回报，而是出于「真心」。”
她走近一步，眼神盈满柔光。
“诺兰，不要惧怕自己的贪婪。”
“那是你渴望连接他人的证明。是你成为「人」的证据。”
“你不是黎明神，不是魔王。你是——诺兰，是选择了痛苦也不后悔的你。”
“所以，不要回到王座。”
“你应该走回——她们的身边。”
那一刻，我明白了。
艾蕾希娅，是我从神性堕落的起点。
而我对她的感情，正是我第一次拥有“人性”的证据。
她从不强求，从不索取。
甚至在被命运女神·卡莉薇尔因嫉妒而杀害的最后一刻，她也微笑着原谅了因爱而嫉妒的“神”。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愤怒，才会堕入魔王之境，才会拥有如今的“心”。
——艾蕾希娅，是黎明神最初深爱的人类，也是诺兰成为“诺兰”的原因。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知道这是幻象，却仍然温暖。
“谢谢你。”
“我曾经没能守护你……但我会守护她们。”
艾蕾希娅轻轻点头，身影逐渐淡去。
“去吧，诺兰。”
“不要畏惧贪婪，去拥抱你所爱。”
当幻象消失，我回首望向那座神之王座。
它已经坍塌，化为无尽尘埃。
而我，走下神坛。
——不是因为不配，而是因为不再需要。
现实恢复的刹那，我从试炼的终点睁开眼。
莉安娜正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我，艾莉西娅微微蹙眉，尤菲米娅张开手想拥抱我却又迟疑。
我张开双臂，将她们一同抱入怀中。
这是我贪婪的证明——我想守护她们，我想去爱她们，我想拥有未来。
哪怕必须用“人的方式”，去对抗整个世界。
当我睁开眼时，耳边的静谧仿佛漫长地回荡着。
不，是一种……结束之后的安宁。
贪婪的试炼，终于走到了尽头。
我坐在那扇石门之前，背后是早已碎裂的神之王座，前方是一道朦胧的光门——通往试炼出口的“真实之门”。
但那道门未曾开启。
它静静等待着我们每一个人的选择。
我回头望去。
是莉安娜。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仿佛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她没有立刻睁眼，而是低声呢喃：“……我……杀死了你。”
“在幻境里，我……斩断了我们所有的过去。”
我握住她的肩，柔声道：“那不是杀死，而是放下。”
她睁开眼，泪水悄然流下。
“我不想再成为你心中的「剑姬」。我也想成为……你心中的「莉安娜」。”
我点头：“你本就是。”
她扑进我怀里，像个委屈到极致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尤菲米娅醒来了。
她的呼吸极不稳定，睁眼瞬间，全身汗湿，瞳孔还未聚焦。
“你们……都是真的？”她喃喃。
“不是幻境？”
我走过去，轻轻抱住她。
她浑身颤抖，“我……控制了整个世界，我把诺兰、父皇、朋友……都编织成剧本……我变成了怪物。”
“你不是怪物。”我低语，“你只是太害怕失去。”
她用尽全力抓住我，泪水止不住地涌出。
“我宁愿什么都不拥有，只要你们都是真的。”
最后醒来的是艾莉西娅。
她蹲在那里，望着自己的手掌。指尖还残留着幻境中虚无的“血迹”，但她并没有颤抖。
我知道，她刚刚从那段温馨而虚假的幻想人生中走出，那个失去父母、孩子、背负诅咒、亲手将“影子之我”斩断的少女。
她的眼神不再冰冷，而是沉静如湖水。
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仰起头，对我露出一个带着倔强的笑。
“诺兰，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影子了，我也要站在你身边。”
她的目光，如誓言般坚定。
那一刻，真实之门发出“咔”的一声。
不是谁走过去推开的，而是它回应了我们的心。
三个人，从各自的幻境归来。
我也，从自己的贪婪里，走了出来。
我们站在门前，彼此环视。
没有人说话，却都知道，这一刻，我们的命运，已经紧紧交织在一起。
门后是什么？现实？未来？战争？抉择？
——无论是什么，我们都将一起面对。
我轻声道：
“走吧。”
门后，是一束洒落下来的光。
不是幻境的辉光，也不是神明的威压。
而是——真实的「晨曦」。
【贪婪试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