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兽之城的霓虹在雨水中晕染成血的颜色。

白明——如果这具躯壳还能被称作“白明”的话——蜷缩在废弃地铁隧道的阴影里。

怪物的皮肤随着远处广告牌的闪烁忽明忽暗,脑海里的某种血能烙印正不受控制地开合,像一张饥渴的嘴,咀嚼着空气中飘散的痛苦情绪。

他的意识被撕成了碎片。

一些碎片记得妹妹白欣,记得自己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记得手指间缠绕的廉价红线手链;另一些碎片却只记得枪口的火光,记得血贩子那张扭曲的脸。

而更多的碎片,是混沌的、陌生的、不属于他的记忆——血天使阿撒兹勒随手塞进来的上古战场残响,无数亡魂的尖啸,甚至某颗垂死恒星的最后光芒。

“我……是谁?”

这个问题让他的七颗瞳孔同时痉挛。

腹部的分形烙印突然撕裂般张开,记忆的神经束如毒蛇窜出,在空中翻涌。好痛苦……好痛苦!亚天使爆发出一股足以堪比炮弹冲击波的血能冲击,瞬间将周围的雨水和物件通通震飞数米远。爆发后残余的力量则如同猩红的环带围绕着。

能量……没法准确控制……

扩散的血能似乎是受到潜意识的影响,在半空中不断扭曲,形成模糊的潜意识影像——那是一个瘦小的女孩背影,正蹲在漏雨的屋檐下煮粥。

幻境中,白明(或许是他)伸出手,试图触摸。

而现实里,溢出的血能却突然调转方向,狠狠刺进他自己的太阳穴。

剧痛。

比死亡更清晰的剧痛中,他“看”到自己被改造时的画面:阿撒兹勒的手指如何剖开他的颅骨,如何将那颗微型血月塞进他的脑干,如何微笑着对他说——

“你将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悼亡者。”

雨水渗入隧道,在铁轨上积成浅浅的血洼。

猎杀……

一个声音说。

追猎……

“什么意思?”他问。

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他想。

自己现在正以怎样的形态活着?

没有答案。

也不可能会有人告诉现在的他。

感受到一种本能正推动着自己。根本无法抗拒。

白明的影子突然分裂,类似怪形的三个头部投影中的一个开始啜泣,另一个发出非人的尖笑,最后一个却用妹妹的声音轻轻哼着走调的摇篮曲。

他,或者说是“它”,踉跄着站起来,反曲的膝盖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声响。属于血天使的非现实视觉无意识开启,超自然的十三种感官延展开来,似乎一切物质和精神的认识都开始步入了新的领域,也正因如此,这座巨兽之城正在他眼中分解成不同维度的投影:

一个是物质界的钢筋水泥森林。

一个是如辽阔大海,牵引无数亡魂丝线的灵界。

以及在四维领域,时间褶皱里那些未发生的可能性……

就在某条尚未诞生的时间线上,他看见自己正常地老去,牵着白发苍苍的妹妹的手;而另一条时间线上,他和林涛坐在同一张餐桌前,分享着喜悦的晚宴。

现实突然倾斜。

身体中,嗜血的饥饿烙印爆发出尖锐的刺痛——亚天使的本能意志正在通过这个器官传输命令。让白明他能感知到一切,他的感官就这样被强行提升了几十倍。

车辆引擎的轰鸣,人类的对话,血族转化者的心灵低语……似乎整个城市都在他的掌握中。于是他——它注意到五公里外,贫民窟中,某个便利店的后巷里,一个醉醺醺的血贩正把针头扎进少女的脖颈。少女的呼救声同样汇入他的耳朵。

血贩……

白明的身体先于意识开始移动。

他像一道扭曲的银色闪电掠过隧道墙壁,血能外甲包裹的庞大躯体在高速移动中与空气摩擦出诡异的风声。

那些被强行植入的战斗本能精准操控着每一条肌肉纤维,而真正有着理智“白明”却被囚禁在意识深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新躯体执行着屠杀。

亚天使速度之快,短短十秒,它就来到了这家伙面前。

正在行凶的血贩子听见了风声。

那是一种不自然的声音,像是金属在尖叫,又像教堂管风琴最低沉的音符被拉长成丝。

他醉醺醺地抬起头,针头还插在少女的颈静脉里,浑浊的瞳孔里倒映出生命尽头一闪而过的银光。

“什——”

他的疑问永远凝固在喉头。

白明的黑刺从上方袭来,精确地贯穿了他的头。水晶般的尖端从后脑勺穿出时,带出一串粘稠的红白混合物,在霓虹下折射出诡异的彩虹色。

血贩子的身体还保持着蹲姿,手指却痉挛着拔出了针管,淡黄色的麻醉剂混着血滴喷溅在墙上,形成一幅抽象的血肉涂鸦。

少女的尖叫声刚刚冲出喉咙就戛然而止——她看见了这个巨大的怪物,弑杀的时候,浑身正有银色的血管像电路板一样发光。更可怕的是它的脸,那七颗垂直排列的菱形瞳孔正在以不同频率转动,最上方那颗则一直盯着死去的血贩。

当白明的贯穿血贩时,某个想法的碎片突然苏醒——

难道自己临死前,也是这样被针头刺入皮肤的吗?

悼亡者突然停滞。

他的所有瞳孔疯狂转动,血能的分形烙印剧烈收缩。两种截然不同的冲动在撕扯这具躯壳:是血天使赋予的杀戮本能,以及那缕死不肯消散的人性。

在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里,白明夺回了控制权。他颤抖着拔出黑刺,看向角落里惊恐的少女。她的手腕上,戴着白欣以前带过的同款红线手链。

“逃……”

可这个字耗尽了他全部的反抗力。血天使的意志如潮水般反扑,瞬间淹没那缕微弱的人性。

下一秒,他的手指不听使唤,自行延长成刀刃,精准地切断了少女的颈动脉——这次没有痛苦,只有阿撒兹勒最爱的“慈悲速杀”。

温热血液溅在血能外甲上,立刻被吸收殆尽。白明(现在完全是悼亡者了)蹲下来,用舌尖舔舐地面蔓延的血泊。在血液的倒影里,他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旁,站着微笑的白欣。

她说了句话。

没有声音,但白明读懂了唇形:

“哥哥,你现在的样子好漂亮。”

悼亡者仰头发出一声非人的长啸,惊起了整片贫民窟的蝙蝠。它们盘旋在夜空,组成一幅短暂的兄妹牵手剪影,又很快被雨水打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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