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蕾娜给他放了长假,但雷德并非无处可去。

雷德离开诺瓦尔别院时,晨雾还未彻底散尽,但当雷德踏入港区地界时,那雾气已经变得浑浊发黄,沉甸甸地压在屋顶和巷道之间。

空气中飘着刺鼻的硫磺味,混着海腥,闻起来像是穿了半个月没洗的内裤。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紧闭,橱窗钉着木板,偶有缝隙间露出一只警惕的眼睛。

曾经热闹的鱼市如今空无一人,远处码头偶尔传来些零星的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但很快又被雾气吞没。

来生酒馆的招牌在毒雾中若隐若现,门上的铜铃早已锈蚀,雷德推门时只发出嘶哑的呻吟。

酒馆内,昏暗的灯光照亮漂浮的尘埃,海洛伊丝坐在吧台最里侧,背对着门,旗袍的黑色缎面在灯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

按理来说,虽然现在没有客人,但这个时候的酒馆还是挺忙的。

来生酒馆的开业时间是下午两点,雷德他们这些员工要赶在开业之前将整个酒馆打扫一遍,还要安排好昨夜宿醉的客人,事情还是蛮多的。

也就是说,现在的酒馆无论如何都不该只有海洛伊丝一个人坐在吧台里。

海洛伊丝手上的翡翠烟枪不知何时缺了一角,吞吐的烟雾也稀薄得几乎看不见。

听见脚步声,海洛伊丝转过头,红唇依旧鲜艳,但嘴角的笑意却有些勉强。

“哟,”海洛伊丝轻吐烟圈,嗓音沙哑,“被退货的酒保先生。”

看见雷德的身影,海洛伊丝并不意外,她的眼妆比从前更浓,可再精致的眼线也遮不住眼下的那抹疲惫。

雷德径直走到海洛伊丝身旁的高脚凳坐下,指了指她烟枪上的裂痕:

“你这玩意修一修应该还能用。”

海洛伊丝没接话,只是从柜台下摸出一瓶朗姆酒。

淡金色的酒液在玻璃瓶里轻轻摇晃,和她身后积了灰的酒柜里的那些截然不同——

雷德一眼就认出,这是他上次喝剩下的那一瓶,也是雷德最喜欢的五年陈金朗姆。

以雷德和海洛伊丝之间的默契,并不需要多言。

毕竟雷德足足在这间酒馆,在海洛伊丝的手底下工作了两年,不需要海洛伊丝开口,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海洛伊丝这是在邀请他喝两杯。

雷德默默地起开瓶塞,从吧台的暗格里摸出两只酒杯,将酒满上。

和装满淡金色酒液的杯子一起推到海洛伊丝面前的,还有一个油纸封好的盒子。

海洛伊丝用烟枪挑开包装,看清盒子里的东西后情不自禁地轻笑了一声——

小盒里装的,是只有在上城区才售卖的高档烟丝。

“小雷,你不是最讨厌二手烟吗?”烟雾从海洛伊丝的唇间溢出,融进酒馆浑浊的空气里。

“趁还没死抽点好的吧,”雷德端起自己的那杯酒,一口气干掉半杯,“再烈的二手烟也没今天的空气呛。”

平心而论,今天港区的空气可比二手烟猛多了,甚至毫不夸张地说,已经到了要用湿毛巾捂住口鼻才能上街的地步。

雷德虽然在来生酒馆干了两年,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说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鬣狗帮和黑龙会在抢港口的泊位,”海洛伊丝给自己的烟枪续上崭新的烟丝,“一艘装满炼金原料的货船遭了殃,半个港区都被这毒雾覆盖……”

港区之所以叫做港区,就是因为这里是黑荆河的入海口。

接近半个格兰城的货物都从这里吞吐,而码头的泊位是港区黑帮们最大的收入来源,黑帮们自然有动力也有能力争个头破血流。

而鬣狗帮原来只是个小帮派,在港区的黑帮议会里也只占可怜的一个席位。

但鬣狗帮的首领“铁颚”杰拉德,最近不知道从哪来的渠道勾搭上了城防军,带领鬣狗帮趁机拿下了三分之一个港区。

借着城防军的势,鬣狗帮甚至有了能和黑龙会这种传统大派掰掰手腕的实力。

“你听——”

窗外传来爆炸声,正好是码头的方向,酒馆的玻璃也跟着震了震,尘埃簌簌落下。

“这下应该是仓库着了,”海洛伊丝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间的吞咽声在寂静的酒馆里格外清晰,“看来莫兰医生有得忙了。”

来生酒馆离着港口可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余波竟然能波及这里,爆炸威力之大可想而知。

饶是雷德也不由自主地一紧。

这也不能怪雷德,雷德穿越之前所在的国家以治安良好著称,穿越过来之后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阵仗。

虽然都说港区乱,但从雷德开始在来生酒馆打工以来,好像还真没遇到过什么大事。

雷德遇到最大的骚乱也无非是喝醉的水手在酒馆里闹事,造成的最大的影响也不过是在吧台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刀痕。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海洛伊丝倒是淡定得很,甚至连下意识绷紧肌肉的动作都没有——

这说明海洛伊丝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事。

“这种事情之前很常见吗?”雷德给海洛伊丝续上一杯。

海洛伊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酒馆的门就被人踢开。

铜铃发出垂死的呻吟,三个披着城防军外衣的男子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

领头的男人肩章歪斜,腰间的皮质刀鞘上还烙着鬣狗帮的标记——

这显然不是正规城防军的作风。

“海洛伊丝,”领头的男人踢翻了一张椅子,“这个月的‘治安管理费’该结了。”

海洛伊丝的指尖在烟枪上轻轻一顿,她并没有理会男人的挑衅,而是看向雷德,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小雷……”海洛伊丝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睫毛垂下的阴影遮盖住了眼中的苦涩,“让你见笑了。”

雷德的心猛地一沉。

雷德还记得两年前初到来生酒馆时,有人撞进吧台,请求海洛伊丝主持公道。

海洛伊丝只是素手拿出一支未燃的香烟,整条街的黑帮们都跪在雨里,划燃火柴,用手小心翼翼地护着火苗,等待她的临幸。

至少从雷德在海洛伊丝手底下开始工作以来,被收保护费这种事在来生酒馆从来没有出现过。

虽说现在海洛伊丝不是港区的黑帮首领了,但至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雷德看向海洛伊丝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担忧——

连个小帮派的喽啰也能来大摇大摆地上门来挑衅。

海姐,原来你已经落魄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我不在的时候,你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喂!聋了吗?”领头的小混混用刀鞘敲打着吧台,木屑四处飞溅。

海洛伊丝条件发射地侧身,用自己的身体默默为雷德挡住飞溅的碎木屑——

即使落魄至此,海洛伊丝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护着他。

平心而论,雷德还在来生酒馆工作的时候,海洛伊丝待他不差。

海洛伊丝在雷德最落魄的时候收留了他,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

这个曾经为自己挡下所有恶意的女人,如今连疲惫都要藏在精致的妆容之下。

雷德从来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

“城防军什么时候改行收保护费了?”雷德突然出声,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酒馆为之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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