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湿冷的薄纱,裹着雷德离开诺瓦尔别院的背影。

就在刚才,蕾娜向雷德下达了无限期放假的指令。

并且,蕾娜的命令远远不止于此。

除了定期汇报工作,以及蕾娜主动联系的特殊情况以外,其他非必要的情况下,雷德不得返回诺瓦尔别院。

也就是说,雷德被赶走了。

这种事倒也正常,毕竟从一开始,他和蕾娜之间的关系就只是契约。

被解雇当然也是雇佣关系里必不可少的一环。

按理来说,难得有这种带薪长假,身为打工人的雷德应该开心才对,可——

为什么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雷德低头,从口袋里摸出随身携带的糖罐,里面装着蕾娜偏爱的方糖。

雷德在今早的红茶里其实偷偷放了四勺,而不是蕾娜惯常的三勺。

诺瓦尔别院的轮廓在雾气中逐渐模糊,唯有蕾娜藏书室的那扇窗仍然亮着灯。

但藏书室的窗帘紧闭,似乎连一丝光都不肯泄露——

就像蕾娜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双蓝灰色眸子,和两年前在边境时一样的冰冷。

两年前在边境的那个雨夜,蕾娜的剑尖离他的心脏只有半寸,刺向他胸口时,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可没有半分温度。

雷德,你这么快就忘记了?那家伙在两年前可是差点杀了你!

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离开那个魔窟,能减小暴露的机会,当然应该高兴啊。

这不是正是你想要的吗?远离那个危险的疯子。

雷德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将糖罐重新塞回衣袋。

这样最好。

趁还没忘记她是个刽子手之前。

趁还能……全身而退之前。

“哟!这不是雷德兄弟吗?”

莫尔森的红发从雾中刺出,军装的领口大敞,眼下挂着两轮浓重的青黑,活像被人揍了两拳。

莫尔森一个箭步勾上雷德的脖子,身上还带着在城门口沾染的露水的寒气:

“兄弟,你脸色怎么比我还差?”

威尔逊提前回来写报告了,汉森从中途开始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摸鱼了,只有莫尔森老老实实地在城门值了一晚的夜班,现在才返回别院——

正好和刚出门的雷德撞了个正着。

听着莫尔森的调侃,雷德一愣。

有这么明显吗?

我脸色差到已经能被莫尔森看出来了?

“怎么,被少校赶出来体验民间疾苦了?”

不得不说,莫尔森的直觉有些时候还挺敏锐。

但雷德和蕾娜之间仅仅只是雇佣关系,连开始都没有开始过,更何谈被甩呢?

“值夜班还这么精神?”雷德一把拍开莫尔森的胳膊,顺手摘掉对方肩头上沾着的枯叶,“昨晚哪个酒馆的姑娘这么没眼光,放你全须全尾的回来?”

“瞧你这话说的,哥们尽忠职守,怎么可能偷偷溜去酒馆?”

“我看你是跑慢了吧?”

“我超这都被你猜到了?”莫尔森叹了口气,“昨天拦了个大人物的车,明明啥都没查出来,威尔逊还非要跑回来写报告。”

“威尔逊前脚刚走,后脚汉森就不知道跑哪去了,”莫尔森暴了句粗口,“留我一个人搁那干瞪眼,不知道城防军那群人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老子吹了一晚的冷风——”

晨雾忽然流动起来,远处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

莫尔森瞥了一眼消沉的雷德,突然变魔术般地从背后抽出一根长棍面包,作势就要劈向雷德的头顶。

“哈!看招!”

面包屑在晨雾中纷纷扬扬,雷德被迫接招,两人在空旷的路中间你来我往。

莫尔森的面包剑毫无章法,只是招招朝着雷德的脑袋招呼。

“你他妈……”雷德一个肘击打偏面包,碎屑溅了莫尔森满脸,“值完夜班还有这精力发疯?”

“那必须的!”莫尔森吐掉嘴里的面包渣,“要是这点体力都没有,交公粮都得被女朋友嫌弃的好吧?”

“喔?被拒绝十三次的人的恋爱理论吗?有点意思。”

雷德眼神一凛,一记手刀劈向莫尔森的咽喉,但却被后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面包挡住:

“是十二次!”

两人僵持时,莫尔森的肚子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咕噜声,在清晨的街道上格外响亮。

“操,”红发少尉垮下脸,“要不是从昨晚到现在就吃了点面包,老子今天干死你。”

雷德翻了个白眼,从内袋里掏出个油纸包扔了过去。

莫尔森精准接住,打开后眼睛一亮:“肉馅饼?还是热的?”

莫尔森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含混不清地说:“我就知道你小子藏了好货……”

晨雾渐散,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两人身上。

莫尔森突然正经起来,用油乎乎的手拍了拍雷德的肩膀:“说真的,要不要去喝一杯?我知道港区有家店的老板娘特别带劲……”

“免了,”雷德打断他,“闭嘴吃你的。”

“不错,你现在倒是精神多了,”莫尔森用靴尖踢着石子,状似随意地问,“所以……真被甩了?”

“只是放了个假。”

雷德倒是也没说谎,蕾娜确实只是给他放了个假。

莫尔森突然正色,红发在晨光中褪去戏谑:“听着兄弟,少校宣布你是她未婚夫的时候,我说你俩迟早要分。”

红发少尉咧嘴一笑,一口大白牙闪着欠揍的光:“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莫尔森猛地将某个硬物拍进雷德的手心,触感冰凉。

雷德摊开手一看,是诺瓦尔别院的后门钥匙。

“汉森偷偷配的,威尔逊假装没看见,”莫尔森狡黠地眨眨眼,“老子可是赌上了三个月酒钱,赌你俩能成。”

远处的钟楼传来七声鸣响,惊飞一群白鸽掠过苍穹。

莫尔森已经倒退着走向别院,阳光下他的红发像团燃烧的火焰。

莫尔森把双手枕在脑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哼着荒腔走板的军歌。

雷德握紧钥匙,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望着莫尔森歪歪扭扭的背影,雷德在心里暗骂。

妈的,被莫尔森安慰了这种事,感觉会成为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人生污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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