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另一道剑气破空而至。
雾中一线青影掠下,剑光先行。
那不是锋锐的威压,而是干净利落的斩意,剑气划开雾障,只一瞬,便逼得那瘦高术修连退三步。
青衣落地,衣摆斜扬,她轻巧地旋身,左手拂袖按住灵息,右手剑已收回半寸。
她黑发未束,仅用一根银钗轻挽,发尾在风中微扬,露出那双淡红瞳仁——并不妖冶,只在光下透着澈与柔。
她五官本极清秀,不及姜绾清那般冷冽凌厉,却有种难以忽视的静意美感,像是雨前松林间的一滴澄露。
“你为何不出剑。”她低声道。
“你的更快。”
雾气中,不带一丝术语咒震,却如林中飞燕,一剑封喉。
瘦高术修还未来得及回头,喉侧便泛起一丝凉意——
森——
空气被剑锋斩裂时发出轻响,像是绷紧的琴弦断了一根。
下一瞬,脖颈处血线一颤,一旁壮汉那颗头颅便仿若失了重力,歪斜滑落。
落地声并不重,却在石板上弹起了一圈细微尘灰。
她语调平缓,动作却不慢。趁他惊愕之际,左手已拂向他腕侧——一记震脉诀点出,灵力骤断。
剩下的瘦高术修踉跄退步,怒声咒动,却见青衣一动,她反身借步,剑式一转,自斜下斜上破他护体符咒,碎光纷飞。
这不是刚好,而是计算过的角度。
她的剑,根本不靠力破。
她靠的是精准。
那人怒喝:“你是谁!敢动我们——”
话未落音,剑已贴耳掠过,劈落他衣侧一角。
他眼底浮现惊惧,不再恋战。
而是扑向那女修,意图以她为人质,却被一缕剑息自侧方打入后心。
符燃咒起,火势未成,却已逼退其气息。那一刻,
陈咏枝未追,而是侧身一转,右脚踢向石板一角——碎石跃起,她手中剑仅挑半寸,石块破空而去,正中那人肘弯。
兵刃脱手,落地有声。
“滚。”
她声音不大,却如割雪碎石。他转身就逃,扯起他那同伴的尸首。雾色重新合拢,林道归于死寂。
血气未散,风却停了。
郁念站在原地,剑仍未出鞘。
而那一剑落地的声音,像在他心头回响良久——不是他出手。
是她。
这一刻,他第一次没有动,却不觉得……这是退让。
陈咏枝静静立在前方,剑尖垂落,沾着一线血丝未拭。
她转身,露出一丝复杂又克制的眼神。
她的剑尖垂下,气息未乱,呼吸平稳得像从未动过一招半式。
收剑入鞘,一气呵成。
郁念见她转过身来,手中剑微顿,自己的指尖也在微微颤着。
——不是因为惊异。
是因为一种久违的、被理解的情绪。
他总觉得胸腔里堵着点什么。
“你……”他低声,“这几个月,进步甚多。”
陈咏枝没答,只轻轻抬手擦了下额角未滴落的汗,淡声道:“没你快。”
她红眸轻垂,嘴角略弯几分。
郁念微怔。
她没有姜绾清那种压迫力,也不以术法控人心——她的剑,是看到就会出手的柔剑。
“你还没回峰?”
她一手执剑,伸出素手略拢袖口,侧过头,看不到她的表情。而语气却迟来半拍:“刚好练完剑,路过。”
没等他完全反应,剑却已在鞘中震了一下。
郁念低下眼,看着那缠在腕上的红绳。
那一缕术感起得极轻,像是从皮肤表层渗入骨中,又悄无声息地缠上心脉。
不需要言语,不需要确认。
那种“被看见”的感觉,哪怕只是片刻,也足以令他识海微震。佩符虽未跳动,但红绳正悄然收拢,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意志,正在重新勾连那层他几日前才渐渐挣脱的“界”。
陈咏枝站在他旁边,察觉到他忽然沉默下来,问了一句:“你还好?”
“没事。”他语气很淡,却没有再继续观察地上的咒痕。
“刚才那两个……”陈咏枝看了一眼地上的血痕,欲言又止。
“不是普通人。”郁念慢慢开口,“他们身上的术器,反应过快,还有那枚咒玉——不是外面能买到的。”
他顿了顿,手指握着那半截咒玉残片,在袖中悄悄压碎,低声道: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内府留令用的种类。”
陈咏枝轻吸一口气:“某位峰主的手下?”
郁念没有应声,只是将手中碎片埋入泥土。
他不想太快把这句话说出来。
可心底某一部分,却已经隐隐察觉了可能性。
他出剑想救人,即便还未出剑,但内心告诉他。
并没有错。
可如果那两人与他有关,那么今日的出手,就绝不只是这么简单了。
郁念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依旧穿着那身修剪整齐的青衣,额侧几缕碎发贴在皮肤上,气息未乱,却有点微微上扬的红晕。
这种被看见、被靠近的感觉,在他过往的岁月里,是不被允许的。
“我走了。”
陈咏枝一愣, 她没再说话,没有拦他只是目送着他的背影。
那女修已经醒来,在她脚边低声呜咽,像是还未从术痛中回神。
陈咏枝蹲下身,给她灌了一枚温养灵丹,又吩咐她朝着宗门南山方向求援。
等她转回身,郁念已不在原地。
林叶微动,他的背影穿过雾气间的一道破损结界,逐渐远去。
她站在原地很久,指尖仍握着那张保神符的残角。心里某一处,悄悄有了些微涩,却又说不清那是什么。
绾清峰,夜。
殿中灯未明,姜绾清静坐于内室,红绳术线安稳垂落在腕侧。
她眼中无波,指腹却慢慢在衣袖上摩挲着那一处轻微的动息印痕——那是他白日间曾挣脱术感的位置。
“……松了。”
她喃喃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像是自语,又像是确认。
她闭上眼,心神沉入识海最深处。
那缠结已久的线,如今似乎重新缝了回来,却带着另一种微妙的不服从——像是随时会挣脱,却也尚未完全断裂的某种“心”。
她不喜这种不确定。
可奇怪的是——
她竟未立即动手修补它。
她只是静静看着,任那条线留在那里,一圈、一圈,像是等他自己选择,要不要再回到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