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解下腰间的佩刀,横放在书桌上,刀鞘压着昨夜值守城门的威尔逊少尉,以及进入拍卖会场的海洛伊丝递上来的报告。
海洛伊丝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拍卖会场,是接受了蕾娜的委托,海洛伊丝才前去和莱薇尔竞价的。
为了找出莱薇尔的破绽,蕾娜可是足足做了三手准备。
海洛伊丝是明牌,公开挑衅莱薇尔;雷德是暗牌,暗中监视莱薇尔的动向;城门处值守的轻骑七团军官则是后手。
三重围追堵截之下,莱薇尔不可能不露出马脚。
蕾娜也不希望看到诺瓦尔家的族人沾染上邪教,族人和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蕾娜也不想勾结邪教的罪名安在诺瓦尔家族的身上。
但蕾娜不得不怀疑莱薇尔。
城里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丝毫没有丢失的邪教物品的踪迹——
除了莱薇尔所在的诺瓦尔主宅之外。
更何况,最近格兰城里还发现了邪教人员活动的痕迹,而且还是在蕾娜要求城防军司令对贵族和平民的马车一视同仁之后。
毕竟蕾娜也是诺瓦尔家的成员,城防军司令也不好明面上违抗蕾娜的命令,姑且还是把贵族的车都拦下来检查了——
除了莱薇尔的马车。
蕾娜素手翻开桌上的两份报告,无论莱薇尔在背地里搞什么,读完报告之后也总该有个答案。
蕾娜在书桌前坐下,下意识地摸了摸左侧,书桌上却空荡荡的——
她急着来藏书室读报告,却忘了准备今早安神用的红茶。
像是参透了蕾娜的想法一般,就在这时,雷德恰好端着一杯红茶推门而入。
雷德顺手将红茶放在蕾娜的手边,宛若呼吸一般自然。
“亲爱的雇主小姐,这是我的报告。”雷德的声音将蕾娜拉回现实。
和红茶一起呈上来的,还有雷德亲手撰写的,和昨晚的拍卖会有关的情报。
蕾娜微微点头,翻开雷德的报告,目光停留在一个复杂的纹样之上,线条汇聚之处隐隐能看出一个“闭口之眼”的形状——
这正是蕾娜一直在追捕的邪教,缄默教团的象征。
蕾娜的指节猛地收紧,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待到蕾娜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把雷德的报告揉皱了一只页角。
“这个纹路,你是从哪看来的?”
“这是和莱薇尔一起出现在拍卖会场的一个男人,他手上骨戒的纹样。”
雷德的报告之所以比海洛伊丝和威尔逊的晚了一点,就是因为他要手绘那枚骨戒上的纹路。
“雷德先生,感谢你的付出。”
蕾娜有些激动,终于发现莱薇尔的马脚了。
雷德啊雷德,你到底还要给我带来多少惊喜?
如果雷德说的是真的,现在蕾娜已经几乎可以确定,莱薇尔勾结了缄默教团。
虽然要想实锤还需要一些更直接的证据,但至少现在有了明确的调查方向,比之前那样无头苍蝇乱撞的状态可好太多了。
蕾娜难得放松了下来,她端起茶杯啜饮一口,茶汤的温度刚刚好,入口的甜度也分毫不差,甚至比自己惯常的三勺糖还要精准——
雷德显然是注意到了自己最近因为睡眠不好而加重的嗜甜倾向。
“你总是……”蕾娜端起茶杯,用杯身掩饰嘴角的波动,“在奇怪的地方格外可靠。”
雷德倚着书架轻笑:“我就当您是在夸我了吧,我亲爱的雇主小姐。”
这份过分的体贴让蕾娜心头泛起一丝异样,就像此刻透过玻璃照进藏书室内的晨光。
明明应该冰冷,却在茶雾中晕染成暧昧的暖色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习惯了雷德的存在呢?
蕾娜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怔,突然回想起自己前夜喝醉酒之后对雷德做出的那些……不得体的举动。
显然逾越了雇主和雇员之间的界限。
蕾娜突然感到有些烦躁,她翻开第二份报告,试图转移一下心中的烦闷。
第二份报告正好是海洛伊丝呈上来的,蕾娜逐行读过去,目光却好巧不巧地停留在了其中一行字上——
正好是有关于雷德为了不让拍卖会上的其他人起疑,而将手放在维罗妮卡大腿上揉捏的部分。
蕾娜的心里忽然一紧。
维罗妮卡的大腿……
这行字突然在蕾娜的视野里扭曲变形,蕾娜的指甲在“揉捏”这个词上留下月牙形的压痕。
等蕾娜反应过来时,茶杯里的倒影已经映出了她紧咬的下唇。
雷德碰她的力度是多少?
像那晚他扶我回房时,掌心隔着军装传递的温度吗?
蕾娜想说些什么,但她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开口的理由。
自己和雷德之间只是雇佣关系,从结果来说,他出色地完成了自己交给他的使命——
别说是摸维罗妮卡大腿了,就算是吻了维罗妮卡,自己也不能说些什么。
毕竟这都是为了完成自己交代给雷德的任务。
也就是说,蕾娜根本没有苛责雷德的理由。
我和雷德只是雇佣关系。
我们之间明明应该只是雇佣关系才对。
可——
为什么我的心脏一直在隐隐作痛?
这个荒谬的想法让蕾娜猛地合上报告,“砰”的声音惊飞了窗外的飞鸟,也惊醒了蕾娜的理智。
时刻保持冷静与理智是蕾娜的信条,可蕾娜发现,最近自己在雷德面前失去冷静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雇主小姐?”雷德的声音近在咫尺。
蕾娜这才发现雷德不知何时已经绕到自己身后,带着柠檬香气的气息拂过她的发顶。
雷德修长的手指正点在那份报告上,同时有意无意地压住了维罗妮卡的名字:
“雇主小姐,第三页还有更关键的——”
“出去。”
这个词脱口而出的瞬间,蕾娜自己都怔住了。
她看着雷德的手悬在半空中,指节上还沾着墨水,想来应该是刚才为自己绘制报告上的纹样时沾上的。
“遵命,雇主小姐。”雷德缓缓直起身,挺拔的身姿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孤寂。
“茶凉了会涩。”雷德轻轻带上门,木门合拢的咔嗒声在空空荡荡的藏书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确认雷德的脚步声已经远去之后,蕾娜终于放任自己瘫进椅背。
蕾娜暗暗下了决心,正好最近没有什么需要雷德帮忙的事情,暂时和雷德保持一些距离吧。
我和雷德之间只是雇佣关系,我只是需要时间和距离冷静一下。
晨光穿过她张开的指缝,在桌面投下摇晃的阴影——
那分明是想要抓住什么,却又徒劳放手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