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长这样。”
陈教授似乎对她的问题早有预料，可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重新拿起女孩递来的表，沉吟片刻后，方才抬起头。
“小夏没有和你详细提起过这个问题，对吧？”
雪秋点了点头。
老人扶额，像是内心纠结，又像是在临时组织语言。
“有些事情，他没说出来是为大局考虑，但有些事情，就比如这件事，他没有对你说，纯粹是出于个人原因。”
“个人原因？”雪秋没听明白。
“小夏第一次见你时，是不是有些奇怪的反应。”陈教授问。
第一次？
雪秋只记得那天晚上的夏因救了她，后来他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甚至还陪着她聊了一会儿。
可当凌晨再见到他时，夏因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张口就是“死人”之类的话。
想到这里，雪秋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一部分，只是一直没有人回答她的猜测正确与否。
“那天凌晨，学长好像不太情愿见我。”雪秋低声说。
想这个问题的时候，雪秋一直埋头看向脚尖，可当她再度抬头时，面前却又多了一张A4纸。
“你身体变化的原因和影鬼基因有关，但具体原因，需要等校董会后续决定，我才有权告诉你。”
老人叹了口气，“至于小夏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可能你也已经猜到了，现在的你，长得像他以前认识的……某个人。”
阳光透过房内唯一一扇窗，直照在桌上那几张列满信息的表格上，教授新拿出的表单并不属于雪秋，可她却在照片栏上看到了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半身照。
或者说，是现在的她，与照片中微笑着的白发女孩完全一致。
“她的全名是雾月琉璃，2021届毕业生，是小夏的学姐，曾带他多次参与过灭杀影鬼的任务。”教授一字一顿地说，仿佛把每个音节都拖长了一倍。
“杀灭影鬼？”雪秋心里一怔，不禁将这四字脱口而出。
在来到这个地方以前，她见过夏因在高速公路上跳车，去对付一群不知为何物的怪物。
在奶奶家时，她也看到过刚杀死那只触手怪的夏因，她不可能完全不清楚这所“学校”设立的目的可能是什么。
但直到陈教授轻描淡写地说出“杀”和“灭”，就像讨论“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以轻松语气说出口时，雪秋还是略感意外，犹如作为普通人的什么东西被从心底里抹去。
“这是我校两大办校目的之一，”老人眼中闪过一抹犹豫。
雪秋又一次默默埋下头，她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那张有关“雾月琉璃”的信息表上。
前学生会会长，前动漫社社长，原亭安市枢客预备役，以及……
契律编号：007
契律类型：领域/空间
契律名称：应龙
设立在第二行的栏目中清晰记录着这个女孩的『契律』，而雪秋那张个人信息表上的『契律』一栏是一片空白。
“应龙……”她总觉得这两个字有点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和小夏一样的契律，”陈教授清了清嗓子，接着说。
“关于契律的命名方式，如果你之后选了我的《契律管理与研究》课程，会有更详细的介绍，现在你可以先准备入学考试。”
“这位学姐她，现在还和学校有联系吗？”雪秋轻声问。
她的手里正拿着那张信息表，这位名为“雾月琉璃”的任职上都备注了“前”，结合夏因当时的模样，雪秋很难不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几年前，她在一次任务中因公殉职了。”教授低声说，不带任何掩饰。
雪秋心里轻轻咯噔了下，但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陈教授的话符合她的推断，可推断无法改变现实，这意味着所谓“杀灭影鬼”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部分学生在经历入学辅导后会一蹶不振，大多数学生在第一次派去出任务后产生过不同程度的后遗症，而你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陈教授对眼前女孩的镇定自若感到满意。
雪秋很想告诉这个小老头，这只是因为自从五年前父母去世后她就很少流露表情，渐渐连哭和笑也很少展现，大多情况下，她都是这幅表情。
雪秋心里的确藏有名为“害怕”的情绪，只是不知该如何表现给其他人看。
“叮铃铃——！”
铃声来自办过桌上那台白色固定电话，这个房间的装饰完全没有现代化的感觉，老式电话，木质靠椅，办公桌上甚至没有电脑。
“我们今天的谈话暂时先到这里，你可以先回去，记得准备考试，你的等级将在那时得到评估，雪秋同学。”陈教授把手放在话筒上方，对雪秋缓缓说。
雪秋其实很想说我从进学校到现在连入学考试具体题型和考点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当我默认理解了考试内容，可当她回过神来时，却已经自己带上了房门，独自回到走廊上。
电梯门边，她又看到了夏因，雪秋这才注意到，时间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教授都和你说什么了？是高谈阔论我们伟大的斩鬼事业还是让你防火防盗防师兄，别被我拐跑了之类的话？”
夏因嘴里正叼着只棒棒糖，暴露在外的白色塑料吸管左右摆动，仿佛在催促她赶紧回答。
“他让我准备入学考试。”雪秋想了又想，最后只挤出了这句话。
“入学考试？只是入学考试而已吗？那有什么难的，我都在这儿待快六年了，每年新生考的东西其实都差不多。”
“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准备。”
夏因愣了下，脸上多出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那老头没跟你讲吗？”
雪秋摇了摇头。
夏因的语气里有着颇似高中数学老师指着某知识点说“高数老师会细讲”，高数老师又指着该知识点怀疑“你们高中数学没教过吗”的感觉。
“行吧行吧，回去跟你慢慢讲就是了，我就知道教授年纪大了准会忘点事，上次忘了给我期末论文批成绩，上上次忘记通知我留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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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楼401内，陈启匀把话筒贴到耳边，神色凝重，同刚才那副和蔼模样判若两人。
“这个点儿了都，想必你已经见过我们今年优秀的提前批新生了对吧？聪明吗？可爱吗？和雾月比起来谁更优秀呢？”
电话那头的男声年龄听起来绝对不超三十岁，语气快活洒脱，颇有一种“老朋友好久不见”的感觉，但陈启匀丝毫没有怠慢的意思。
“和校董会推测的差不多，但是，她不像是坏孩子。”
“她是不是坏孩子和学校无关，不管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最后能帮我们杀掉影鬼就都是有用的孩子不是吗？”
电话对面声音边说边咳嗽，像是被浓烟呛到，又像是说太快把喉咙噎住了。
401办公室内一片沉默，陈启匀过了很久才重新对着话筒出声。
“我们不可能一直瞒着她，我们也没权利让一个刚入学的新生承担杀鬼的责任。”
“语气那么沉重干嘛？培养她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是校董会的，虽然那群老古董和这所学校一样烂掉了……总之，这是由她的影基纯度所决定的。”
“……”
“让我想想，是不是见到她以后，又让你想起以前那个学生了对吧？”
“雪秋只是一名刚入学的新生，她的路还很长。”陈启匀叹了口气，他很少叹气，叹气只会显得这本来就上了年纪的模样更老。
“反过来说就是，她不应该为此战斗到最后对吗？那么我呢？我已经为此活了93年，声带坏了做手术，手脚断了接假肢，脸毁容就重新整成人样，我也没说什么路长不长的话，对吧？”
声音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但语气中还是只有轻描淡写。
“我啊，随时可以为彻底消灭影鬼去死，你和其他教授也可以，你的学生雾月琉璃已经为此死去，那她呢？唯独我们的这位新生有什么特殊理由，必须要活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