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被轻轻推开,埃米莉娅抱着软软的枕头,小小的身影藏在门后,只露出半张怯生生的脸,声音细得像夜风。
莉维亚放下手中的书,偏头望去,那双向来淡漠的眼中悄然柔软下来。
“嗯,可以,小埃米。”她招手。
埃米莉娅眼睛一亮,抱着枕头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扑进姐姐怀里。莉维亚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这是埃米莉娅最喜欢的动作,她舒服地眯起眼。
距离她被带回家已经过去一年,那个瘦弱、浑身伤口的孩子早已变了模样。如今的埃米莉娅脸颊圆润,头发蓬松柔软,声音也学会了带笑地撒娇。
夜晚很安静,烛光在床头跳动着。
莉维亚一只手轻轻环住她,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翻开童话书,轻声念着:
“……于是,王后带着她的十二个伙伴,推翻了残忍国王的暴政,重建了属于人民的和平之国。”
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莉维亚停下语句,低头看了一眼——小小的人儿已经睡熟,嘴角还挂着一丝未散的笑意。
她轻轻把书合上,替她掖好被角,指尖在那熟悉的小脸颊上停留片刻。
然后,她低声说:
“晚安,我的妹妹。”
语气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却缠绵温柔得像一层安魂的纱。
一切的改变,都从那年春天,皇太子来庄园避暑开始。
西格蒙德·艾尔伯特
他只有八岁,却已经带着那种叫人喘不过气的沉静。
比起别的孩子的天真活泼,他像一座沉默的井,目光冰冷、阴郁,仿佛谁靠近得太近,都会被吸进漆黑深处。
第一次见面,是在餐厅。
西格坐在长桌尽头,一言不发地切着自己盘中的炖牛肉,小小的身躯坐得笔直,吃得极慢,每一刀都精准到刻意。
埃米莉娅刚从门口走进来,手里拿着绘本。
她看到他那双鲜红色的眼睛在扫过她时微微一停,像一只警觉的野兽看见了不速之客。
她下意识缩了缩肩。
“小埃米,你来了。”莉维亚在旁边轻声道,递给她一份包着蜂蜜的麦饼,“帮我拿给太子殿下吧。”
她说得自然,仿佛只是随口吩咐,却没有自己动身的意思。
埃米莉娅怯怯地抱着麦饼走过去,每一步都走得极慢,脚步悄无声息。
西格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
埃米莉娅顿了顿,把盘子放下,小声说:“是姐姐……莉维亚姐姐,让我给你送的。”
男孩还是没说话,只是低头慢慢切了一口麦饼,动作轻微,却像是一种默认。
她悄悄后退了一步。
——可莉维亚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轻描淡写,却像是一根线:“埃米,你既然来了,就陪殿下一起吃吧。”
埃米莉娅僵了一下,回头看她。
莉维亚微笑着点头,那种不容拒绝的温柔,让她只能坐下。
从那天起,这样的“巧合”就多了起来。
在走廊、在花园、在图书室,莉维亚总是“刚好”让她去送东西,“刚好”让她绕远路,“刚好”把她带到那个阴沉的男孩面前。
一开始她总是紧张,像一只随时要逃跑的小兽。但时间久了,她开始留意到:每次她靠近时,皇太子的动作会慢半拍,他从未开口赶她离开,甚至偶尔会——不那么冷。
莉维亚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一次次把埃米莉娅推向那个男孩。
埃米莉娅坐在床边,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手指绞着裙边,心里乱得像草丛里的风。
她一直都知道——姐姐很聪明,也很冷静。
她懂得安排人,懂得应对贵族、懂得说话不带感情,却又叫人无法拒绝。
当时她刚被接回来,经常受其他人的欺负,是莉维亚一次又一次挡在她身前。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小埃米。”
“你是我选的妹妹,是我带回来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走廊尽头亮着灯。
夜风顺着半开的窗吹进来,摇晃着廊边的烛火。书房的门虚掩着,像一个沉默的谜。
埃米莉娅抱着怀里的玩偶,小心翼翼地走近。
她想去找莉维亚。
她不太喜欢皇太子,总是冷着脸,像永远不高兴似的。而莉维亚总是让她“陪陪殿下”。明明自己才是妹妹啊,为什么姐姐最近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
她太小,不明白那些复杂的理由。她只知道——她喜欢莉维亚。
她喜欢莉维亚牵着她走在花园的感觉,喜欢她念故事书时的声音,喜欢她抱着自己说“晚安”的温柔。
她害怕——害怕有一天,莉维亚会不再喜欢她了。
她悄悄走近那道门,门没有锁,微微敞开着。
屋里亮着一盏台灯,照亮一张堆满笔记本和图纸的书桌。
莉维亚坐在书桌前,头发散乱,一只手撑着太阳穴,眼神空洞地看着笔记本,一边喃喃自语。
“……剧情走向不太对……皇太子和恶役的事件完全没有发展。”
“小埃米也没有对皇太子倾心的迹象…”
“皇太子救了恶役一命,导致恶役逼迫他结缔婚约的事情也没发生。”
“看来找个妹妹来承担恶役,还是太天真了……”
埃米莉娅从门边一动不动地看着。
她不明白姐姐嘴里那些奇怪的词是什么意思——“好感度”“剧情”“承担恶役”。
她甚至不知道“恶役”是什么,但她知道那声音里没有笑意,没有温柔,也没有她熟悉的那个“姐姐”。
就像在说一个不再重要的布偶,一本写错了的故事书。
她的手指紧紧揪着裙角,心跳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小小的胸口。她想喊姐姐,却被一种很深的恐惧堵住了喉咙。
她想起那天莉维亚讲的童话,说那个妹妹被安排嫁给怪物王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父王不要我了吗?”
她现在也想说那句话,却觉得说出来会真的变成现实。
她忍不住想:
是不是自己太没用了,才会被推走?
是不是皇太子更好,所以姐姐才把她“交给他”?
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
就在她越想越害怕的时候,莉维亚忽然倒下,口吐鲜血。
那一瞬间,所有恐惧压垮了她的理智。
她哭着扑过去,抱着莉维亚的肩膀,小小的身体使尽全力摇她。
“姐姐你别吓我……求你了……”
埃米莉娅紧紧抱着莉维亚,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泪水已经将莉维亚的肩头打湿。
她不知道要怎么救人,只知道——莉维亚不能不醒。
她不能失去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少年身影站在门口,逆着光,带着几分不属于他年龄的沉稳。他愣了一瞬,像没料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
——莉维亚倒在地上,脸色苍白,脉搏微弱。
——埃米莉娅跪在她身边,哭到快要窒息。
西格蒙德站在那里,神情罕见地出现了一瞬空白。
“怎么回事?”
他低声说了一句,语气比以往都轻。
没人回答。
埃米莉娅听到声音抬起头,一双哭红的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皇、皇太子殿下……姐姐她、她不动了……她突然就倒了,我不知道怎么救她,我不知道……”
她说着说着,已经哭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西格蒙德的眼神一凛,立刻走了上去,蹲下身,将莉维亚翻过身来,轻轻托住她的后颈。
他伸手探她的呼吸,再按上脉搏,声音迅速低沉下去:“还有心跳。”
他从怀里掏出随身的小药瓶,倒出两粒药,喂进莉维亚嘴里,熟练得不像个八岁的孩子。
“你哭也没用,把窗户打开,给她透气。”
他一边吩咐,一边动作迅速地将莉维亚的披风垫在她头下,手掌紧贴她额头,冷静地判断体温和血色。
埃米莉娅慌乱地站起来,踉跄地跑去开窗,风灌进来,将莉维亚额前的碎发轻轻吹起。
莉维亚额头上,浮现出几条细细的蓝色血管印记。
埃米莉娅惊恐的说“姐姐中毒了!”
西格蒙德一眼看见那蓝色血管的印记,瞳孔微缩。
“……是艾德兰家。”
他从皇家档案里见过这种症状,哪怕只是一次。
这是魔力过剩反噬的征兆——一种极为罕见、极为致命的身体异常。
不是所有魔力强大的人都会发病,只有极少数天赋过高、魔力从小无节制增长的个体,在年幼时就被这股力量反噬。体内魔力就像一潭封不住的泉水,若长年无处宣泄,就会像失控的洪水一样,倒灌五脏六腑,爆体而亡。
“是魔力压顶期……”他低声道,声音里透出不符合他年龄的冷静。
是艾德兰家族的血脉秘密。
他们这一族,诞生过太多天才,也因此遗传了这个沉默的诅咒。
“……如果发病时无人发现,她的魔力会冲散经脉,心脏直接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