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德突然按住她拿烟枪的手。
海洛伊丝常年握笔的掌心处,一道新鲜的割伤正在渗血——
是刚才维罗妮卡无意间划破的。
壁炉的火光在海洛伊丝的红发上镀了层血色,她任由雷德握住自己的手,那道伤口在苍白的皮肤上刺目如裂缝。
维罗妮卡这才注意到,海洛伊丝修剪精致的指甲边缘满是细小的裂痕——
这是焦虑时下意识啃咬的痕迹。
“你退步了,”雷德撕下衬衫给海洛伊丝包扎,“以前这种把戏伤不到你。”
雷德刚被海洛伊丝收留,刚刚开始在来生酒馆工作的时候,曾经有名不知天高地厚的水手想调戏海洛伊丝。
明明身为二阶超凡者,他却只在来生酒馆的吧台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刀痕。
雷德的指尖无意识摩挲过她掌心的茧:
“当年那个二阶超凡者,可是连你的发丝都没碰到。”
海洛伊丝忽然想起收留雷德的那个雨夜,十七岁的雷德浑身是血撞进来生酒馆的吧台,身后的暴徒撞翻了她珍藏的威士忌。
雷德晕倒在血泊里,彼时的海洛伊丝甚至没有离开高脚凳,仅仅只是弹了下烟灰,整条街的黑帮便齐刷刷地跪在了水洼里。
海洛伊丝凝视着雷德低垂的眉眼,忽然抽回手。
“小雷啊,”海洛伊丝将剩下的烟丝抛进壁炉里,“现在你该担心的,是莱薇尔安插在蕾娜身边的‘白鸽’。”
跃动的火光中,维罗妮卡突然看清海洛伊丝颈侧的针孔。
维罗妮卡瞳孔微缩,这针孔她可太熟悉了。
这是注射镇痛用的魔药的痕迹。
海洛伊丝那曾经能空手捏碎钢刀的指节,此刻正因神经性震颤而微微抽搐。
壁炉里窜起的火焰“轰”地一声吞没了海洛伊丝的最后一句话:
“人总要学会示弱……特别是在想活下去的时候。”
维罗妮卡蹲下捡起匕首,将匕首归鞘。
当她抬头时,正好撞上海洛伊丝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那里面盛着的不是嘲讽,而是近乎悲悯的告诫。
月光从屋顶的裂缝漏进来,为海洛伊丝的一头红发蒙上衰败的灰白。
她起身时旗袍扫过积灰的地板,露出小腿上狰狞的伤疤。
曾经踩着敌人头颅灌酒的高跟靴,现在为了不让伤口扯痛,早已换成平底软鞋。
“里面是你想要的答案,”海洛伊丝取出一封信,将信纸推到雷德面前,“可别小瞧你的那位‘未婚妻’,你可以多依赖她一点。”
木门在夜晚的寒风中吱呀关闭,壁炉余烬突然爆出最后的火星,将海洛伊丝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烧成灰烬。
雷德伸手去碰,灰烬却在指尖散作虚无。
就像哪位曾经叱咤港区的女王,分明早已支离破碎,偏要燃尽每一寸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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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雕像在乌木匣中发出规律的嗡鸣,莱薇尔的马车碾过护城河的石板,格兰城的大门近在眼前。
拍卖会的会场位于郊外,莱薇尔要想返回内城,就必须经过大门。
格兰城设有护城大阵,能抵挡五阶以下的攻击。
也就是说,就算莱薇尔身为三阶超凡者,也得乖乖从正门进去。
远处已经可见守城的士兵设卡拦车,有不少马车停在路边等待检查。
虽然守城的城防军会对过往的车辆例行检查,但城防军说到底也只是诺瓦尔公爵家的私兵。
蕾娜之前也跑到城防军司令部去大闹了一番,要求城防军对贵族和平民的车辆一视同仁,城防司令也对蕾娜做了保证,但是——
哪有狗会咬主人的道理?
驾车的车夫丝毫不慌,马车上的诺瓦尔家的家徽已经足够让他们畅通无阻了。
但车夫却失算了。
明明之前城防军的士兵看到诺瓦尔家的家徽,都会上赶着为马车清出一条道路。
但现在马车已经驶到城门口,连最基本的拦车桩都迟迟没人搬开。
车夫不得不勒住马匹,让马车在拦车桩前停下。
三名士兵身着和城防军迥异的制服,在马车前呈扇形排开,胸甲上的咆哮山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虽然蕾娜这次带来的轻骑七团的人不过数百,无法完全替代近千人的城防军的作用,但在每一个进城的隘口安排几个人来监督是完全可以做到。
蕾娜何许人也,自然不可能天真到相信城防司令的保证。
而这批轻骑七团的军官们,就是蕾娜特地准备的后手。
当然,轻骑七团和城防军的性质截然不同,后者是诺瓦尔家的私兵,而前者则是忠诚于维多利亚王国的军队。
虽然蕾娜是轻骑七团的指挥官,轻骑七团的全体指战员们也都很信赖蕾娜,但如果没有王室的许可,蕾娜是断然不可能把他们调到格兰城的。
说起来,这件事还要感谢缄默密教。
如果不是最开始那批邪教商人的货物在格兰城内神秘消失,至今没有踪迹,蕾娜也找不到由头说服公主成功调来轻骑七团。
也正因此,查办邪教才是轻骑七团的第一要务,收拾莱薇尔只是顺带。
“喂,你们,”虽然马车被拦停,但车夫依然稳稳地坐在驾驶位上,没有丝毫要下车的意思,“没看见诺瓦尔家的家徽吗?”
今天在城门处值班的,正好是莫尔森,汉森和威尔逊三人。
“奉蕾娜·诺瓦尔少校令,”为首的红发少尉举着火把,“所有入城马车均需接受检查。”
“倘若我非要硬闯呢?”
莫尔森身后,一位独臂少尉缓缓拔出了军刀,刀身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威尔逊向来很少废话,他已经用行动告诉了车夫硬闯的下场。
眼看威逼未果,车夫立马换了一副面孔。
他屁颠颠地下车,解下随身的小袋:“几位军爷行行好……”
汉森看了一眼那车夫故意解开的袋口,袋口里隐约可见金币的反光,络腮胡都遮不住他嘴角上扬的弧度:
“嚯,这可真不少呢。”
“那军爷您看——”
“行啊,放你们过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们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您请讲。”
“第一,让少校撤回查车的命令;第二,让伊瑟拉公主下令,将我们轻骑七团调走,”汉森搓着手,络腮胡下面满是笑容,“说实话,我早就不想值这个班了。”
“做到其中一个就行,你看哪个你们方便?”
车夫哑口无言,这哪个是他能做到的啊?
要是能说服蕾娜或者公主,谁还犯得上在这里被拦车啊?
这摆明了就是在刁难!
看来这群人是铁了心不想让自己过去了。
“这这这……”车夫冷汗直冒,不断望向身后的马车车厢。
在车夫视线的死角,莫尔森偷偷掏出了一粒石子,弹向了还套着挽具的马匹。
莫尔森指间的石子打着旋儿飞向马腹,拉车的马匹果然受惊,将前蹄抬起,惊恐地嘶鸣。
“哎哟!”
车夫慌了神,一个踉跄扑向缰绳,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稳住马匹。
这马受惊了事小,要是惹了车厢里那位夫人——
车夫向后望去,奇怪的是,就算刚才搞出了那么大的动静,马车车厢上的黑纱窗帘却纹丝未动。
只听见黑纱下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声:
“让他们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