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出示准考证。"监考官皱着鼻子,两根手指拈起霍克的证件,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身后传来几声嗤笑,几个穿着天鹅绒礼服的考生正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
霍克攥紧了母亲留下的《圣典》,羊皮封面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褐色。他的指甲陷入掌心,却在疼痛中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就像当年蜷缩在粪堆旁背诵经文时一样。
三日后,报信人的破锣嗓子惊飞了贫民窟的乌鸦:"霍克大人考了第一名!"名册上墨迹未干的字迹被无数双手抚摸,很快晕染开来,像一朵绽放的黑花。
霍克正蹲在公厕墙边修补他的"正装"——那件用捡来的祭典礼服碎片拼接的外套。听到喊声,他手中的针线啪嗒掉进了粪桶。几个孩童原本要朝他扔石子的手僵在半空,石子从指缝间滚落,在泥地上砸出几个小坑。
"我就说这小子不一般!"曾经踢翻他粪桶的醉汉第一个冲过来,黄板牙上还沾着昨夜的菜叶。他献宝似的捧出一个脏兮兮的酒囊:"尝尝我家祖传的...呃...陈酿!"酒囊散发着一股馊味,但霍克还是接过抿了一口。
巷子口,瘸腿的杂货铺老板巴特挤开人群,油腻的脸上堆满笑容。他今天特意换了一件相对干净的褐色外袍,甚至还系了条皱巴巴的领巾。
"霍克大人!"巴特的声音比蜜还甜,"我在寒舍备了些薄酒,不知您可否赏光?"他弯腰的幅度太大,领巾的一头垂进了路边的污水沟。
巴特的杂货铺在贫民窟堪称"豪宅"——至少门板完整,屋顶的漏洞不超过三个。货架上稀稀拉拉摆着些商品,但每一件都擦得锃亮。
"大人请坐,我这就让内人准备些吃食。"巴特用袖子反复擦拭那张瘸腿的木椅。
里屋传来轻柔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霍克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淡黄色亚麻裙的少女端着陶罐走出来。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露出纤细的脖颈。最令人惊讶的是,她的手指干净修长,没有半点劳作的痕迹——这在贫民窟简直是个奇迹。
"父亲,您要的蜂蜜..."少女看到霍克时明显怔了一下,随即低头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阳光透过窗缝落在她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
"这是我女儿莎拉。"巴特接过蜂蜜罐,故意让手指沾上一些金黄的**,"来,给霍克大人尝尝。"
莎拉小心翼翼地用木勺舀了一小勺蜂蜜,递到霍克面前。当她俯身时,霍克注意到她耳后抹了一点点廉价的香水——那股甜腻的味道混着少女的体香,在充斥着腐臭的贫民窟里显得如此特别。
"听说大人考了第一名?"莎拉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学问的人。"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盛满了货真价实的崇拜。
三周后的一个闷热午后,莎拉和几个女孩在公共洗衣池边浆洗衣物。丽兹——那个红头发的高个女孩,正用力拧着一件发黄的衬衣,故意把水溅到莎拉的裙子上。
"听说你的'大学者'连件新袍子都置办不起?"丽兹的声音尖锐刺耳。
莎拉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条绣着紫罗兰的手帕——那是霍克用第一次奖学金买的。她轻轻擦拭着溅湿的裙角,动作优雅得像圣城里的贵族小姐。
"霍克说,知识比绸缎更珍贵。"莎拉的声音柔柔的,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他说等进了枢机院,金线祭袍能做好几套呢。"
玛莎——一个满脸雀斑的瘦小丫头立刻接话:"哟,这就想着当枢机了?别到时候跟上次那个谁一样,考试作弊被砍了手..."
"你说的是老约翰家的儿子吧?"莎拉突然提高音量,"听说他是因为偷看别人的卷子才..."她故意没说完,留下意味深长的停顿。
丽兹的脸涨得通红:"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呀。"莎拉站起身,手帕"不小心"从指间滑落,飘进了污水池。"真可惜,"她叹了口气,"霍克刚给我买的呢。"转身离开时,她腕间的镀银镯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晃得其他女孩眯起了眼。
婚礼那天,整个贫民窟都沸腾了。巴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块褪色的红毯,从家门口一直铺到巷子口。肉铺老板破天荒地赊了半头猪,插着的木牌上写着"恭祝霍克大人新婚",字迹歪歪扭扭,油漆还没干透。
"我家女婿是要进枢机院的大人物!"巴特踩上摇摇欲坠的木桌宣布,酒糟鼻红得发亮。他的靴子踢翻了一个酒瓶,琥珀色的液体浸透了那本记满教会派系图的账本,但此刻没人在意这个。
霍克穿着新做的深蓝色礼服——虽然料子是最便宜的粗麻,但至少是全新的。他端着酒杯,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贺。孤儿院的嬷嬷跪在地上,用袖子擦去莎拉鞋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莎拉今天美得惊人,廉价的头纱下,她的脸颊泛着幸福的红晕。
"霍克大人,祝您早生贵子!"
"大人将来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街坊啊!"
"听说枢机主教都是穿金丝长袍的,大人到时候..."
祝福声此起彼伏,劣酒的香气混合着烤猪的油腻味道,让霍克有些微醺。他看着满院子的笑脸——那些曾经对他吐口水、扔石子的面孔,此刻全都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涌上心头,比最烈的酒还要醉人。
两根偷来的教堂蜡烛在简陋的新房里摇曳。莎拉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取下头上的纱巾。烛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连那些细小的雀斑都显得格外可爱。
"我帮你。"霍克走过去,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发丝。莎拉的发间别着一朵小小的野花——贫民窟里能找到的最漂亮的那一种。
莎拉害羞地低下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我攒的...给你做了个书签。"展开来,是一块绣着简单花纹的布条,针脚歪歪扭扭,但能看出是用了心的。
霍克心头一热。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想起粪堆旁苦读的日日夜夜,想起雷纳德那句"死了别怪我"。此刻,一切都值得了。他轻轻搂住莎拉,闻着她发间淡淡的廉价皂角香。
窗外,醉汉的歌声和呕吐声此起彼伏,但在霍克耳中,这些都成了最动听的祝福。打翻的酒杯在地上闪闪发光,他却笑着说:"岁岁平安。"
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在绣着"慈光孤儿院"字样的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霍克轻抚那些针脚,想象着未来的日子——他会进入枢机院,会穿上金丝长袍,会让莎拉过上体面的生活。最重要的是,他再也不是那个在粪堆旁挣扎的穷小子了。
"出人投地..."他在莎拉均匀的呼吸声中轻声呢喃,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一次,这个词不再带着血腥味和苦痛,而是充满了蜂蜜般的甜香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