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克站在教务处的橡木长桌前,崭新的学院袍袖口还带着折痕。他小心翼翼地将入学通知书推向对面那位戴着金丝眼镜的文书。

"首席?"文书推了推眼镜,嘴角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他慢条斯理地拉开抽屉,取出一本烫金名册。"有意思,今年居然有五个平民考生。"

霍克还没来得及品味这句话的含义,文书已经翻开名册。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烫金纹章刺痛了他的眼睛——狼头、鹰羽、剑盾,每一个都代表着某个显赫家族。

"这些是?"

"真正的入学许可。"文书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些纹章,"克莱门特家的少爷、奥古斯丁家的双胞胎、维吉尔大公的侄子..."他抬头看了霍克一眼,"他们不需要考试。"

霍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通知书上"首席"二字,喉咙突然发紧。"那考试..."

"总得给平民一点希望,不是吗?"文书轻笑一声,随手将他的通知书扔进旁边的竹筐。霍克看到里面已经躺着几张相似的纸张,最上面那张印着狼头纹章的通知书崭新得刺眼。

文书合上名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带着怜悯:"祝你好运,'首席'先生。"

《高阶神学导论》的教室穹顶上绘着繁复的圣光图腾。霍克坐在最后一排,崭新的笔记本已经写满三页。但当教授开始用古神语诵读《辉夜诗篇》时,他的笔尖悬在了半空。

那些音节像是活物,在教授的舌尖翻滚跃动。克莱门特——那个银发少年,流畅地接上了下一段。他的发音完美得像是从小就用这种语言交谈。

"霍克同学,"教授突然转向他,"请用古神语解释'阿卡西'的词根演变。"

教室里的空气凝固了。霍克的嘴唇颤抖着,那些复杂的变位规则在他脑中搅成一团。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刺在他背上。

"我...我认为..."

"他认为粪坑里的耗子不需要懂这些。"克莱门特用古神俚语说道,引发一阵哄笑。教授皱了皱眉,但没有制止。

下课铃响起时,霍克才发现自己的羽毛笔不知何时折断了,墨汁在笔记上洇开一片。他盯着那些模糊的字迹,突然意识到自己连门槛都还没摸到。

餐厅里,霍克笨拙地摆弄着餐刀。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精致的餐具,更不知道它们的用途。当他把水果叉伸向牛排时,邻桌爆发出一阵大笑。

"看啊,乌鸦在啄肉呢!"

"嘘,人家可是'首席',说不定这是贫民窟的最新吃法。"

霍克的脸烧了起来。他放下餐具,试图用手拿起面包,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沾满墨水的手指上。

图书馆里,他翻开一本古籍,却发现上面满是陌生的符号注解。管理员告诉他,那是贵族家庭私用的注释标记。"你可以去借《古神语入门》,"对方善意地建议,"虽然那是给十岁孩童用的。"

渐渐地,"哑巴乌鸦"这个绰号在学院里传开了。每当霍克试图参与讨论,教室里就会响起此起彼伏的乌鸦叫声。他的奖学金被"重新评估"后削减了大半,理由是"需要额外补习基础课程"。

市集的水井旁,莎拉正在打水。丽兹晃着新得的银手镯走过来,阳光下镯子闪闪发亮。

"听说霍克在学院表现不太好?"丽兹故意提高声音,引得周围几个妇女都看过来。

莎拉的手指紧了紧水桶的绳子。"他只是...需要时间适应。"她的声音比想象中要小。

"我表哥在学院当厨子,"另一个女人插嘴,"说那些贵族少爷都管他叫'乌鸦'呢。"

莎拉的耳根烧了起来。她匆匆打满水,低头快步离开,却听到背后传来窃笑:"还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霍克推开吱呀作响的家门时,怀里揣着用最后几枚铜币买的蜜渍梅子。他的指节因长时间握笔而肿胀发白,袖口沾着图书馆古籍的霉斑。

"莎拉,我找到了一本《古神语发音要诀》..."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桌上摆着冷掉的豆汤,莎拉背对着他,正在试戴一副崭新的耳坠——那是丽兹丈夫从商队带回的便宜货。

"今天集市上..."霍克刚开口,莎拉突然转身,耳坠在暮色中划出刺目的银光:"肉铺的账本你看过了吗?"她的目光扫过他磨破的袖口,"下个月再还不上,父亲说要把仓库抵押出去。"

霍克的手无意识地抚上胸口,那里藏着一枚银币——他原本想给莎拉买那盒她念叨过的胭脂。夜半咳嗽发作时,他听见莎拉在梦中呓语:"...金线祭袍..."

连续三日的暴雨让霍克的旧伤发作。他蜷缩在床角,冷汗浸透的衬衣下肋骨根根可见。月光照出他青白的脸色,嘴角还挂着咳出的血丝。

"水..."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莎拉在梳妆台前涂抹着廉价香膏,头也不回:"柜子里有雨水。"她对着铜镜调整耳坠的角度,突然皱眉:"丽兹说真正的淑女都该有珍珠的..."

霍克盯着她映在墙上的剪影,想起新婚时她为他补衣到深夜的模样。窗外的雨声渐密,盖住了他压抑的咳喘。

"哟,我们的大学者回来啦!"卖菜妇人的大嗓门引得众人侧目。她故意把洗菜水泼在霍克脚边:"听说你在学院连话都说不好?"

瘸腿的铁匠啐了一口:"我儿子在码头扛包,一个月能挣五个银币!"他粗壮的手臂晃了晃,腕上的铜镯叮当作响。

霍克抱紧怀里的典籍,那些烫金的标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却照不进围观者浑浊的眼睛。肉铺老板的小儿子突然冲出来,一把扯破他的书袋:"让我看看大学者的宝贝!"羊皮纸散落泥地,被脚印践踏成模糊的污渍。

"读书?"老板娘叉腰大笑,"能当肉吃吗?"

这是霍克在学院找到的唯一净土。漏风的窗棂筛下破碎的月光,照着他腿上密密麻麻的针孔。最新的一排组成了"出"字的第一笔,血珠顺着干瘦的大腿滚落,在《圣光箴言》上洇开暗红的花。

高烧让他的视线模糊,但手指依然精准地找到完好的皮肤,他知道,自己只有加倍努力学习,才能脱离这个粪坑。针尖刺入的瞬间,远处突然飘来熟悉的笑声——莎拉正给守夜人送酒,她新裁的裙摆扫过石阶,像极了婚礼那日的头纱。

"出...人...投...地..."每刺一针,霍克就默念一个字。鲜血顺着长凳流到地上,汇成一个小小的血洼。月光突然移动,照亮他凹陷的眼窝——那里没有泪,只有两团灼热的暗火。

当钟声敲响三下时,他发现自己正在无意识地重复母亲临终的动作:染血的手指在虚空中书写着不存在的经文。窗外,莎拉的笑声渐渐远去,而他的针尖已经刺到了骨头。

(天光微亮时,打扫的老仆发现地板上凝结着四个血字,最末一笔拖得很长,像把出鞘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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