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之上，堡垒内，数百名守山弟子都在看着他。
有震撼，有敬服，有羞愧，亦有从未出现过的希望。
这一刻起，他不再只是那个“剑阁的小师弟”。
而是那个从万魔潮中踏血而归，将同门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男人。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笑，跨前一步，朝众人高声开口：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你们觉得魔群无穷无尽，对吧？”
“觉得我们这些人，无论过去多少年，死多少人，也永远填不满这深渊。”
众人沉默。
无人反驳。
萧莫离将长剑插入身侧的残石中，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
“没错。它确实很强。”
“但我告诉你们——”
“它不是无敌的。”
他转身，指向身后那连天的魔潮：
“刚刚我们才从那里回来。”
“不是靠奇迹，也不是靠天降神将。”
“我们靠的是是我们手中的剑！”
“是我们所有人，明知道这是一场可能有去无回的战斗，却依旧拔剑向前！”
“所以——”
他扫视众人，眸光如炬。
“我知道我们此刻只能坚守在这寸土之地，顶住这一波波魔潮。”
“可我也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踏过这漫天魔雾，将它们——”
“连根拔起，彻底埋葬在深渊之下！！！”
这话一出，石堡之中一片死寂。
紧接着，是一声低吼响起。
“杀光它们！”
“埋了魔渊！！！”
有人先喊，有人后应，很快呐喊声便如雪崩般轰然爆发！
“埋了魔渊！！”
“埋了魔渊！！！”
热血如火，杀意如潮，数百名弟子高声怒吼，声震山野！
而在远处，一抹白衣，悄然立于城头。
陆清如静静看着这一幕。
风吹起她的发，她却一动不动，望着那一片火光人影中的少年。
他……是在笑的。
却不是那种吊儿郎当，油腔滑调的笑，不是她曾经最厌烦，最嗤之以鼻的那种笑。
而是一种真正立于剑锋之上，仍敢言未来的笑。
她心中微震。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
一个她以为永远也不会有的萧莫离。
霍凌霄的脚步声在石阶上轻响，他缓缓走来，立于陆清如身侧。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堡垒之中人声如潮，群情激昂。
他第一时间没出声，只是静静看着那道被众人簇拥的少年，片刻后才微微感叹：
“你们剑阁，还真是了不得。”
他语气里说不清是敬佩，是羡慕，还是一丝略带复杂的妒意。
“一个金丹少年，能在这万魔山的炼狱中撑下两年，还能让一群早已麻木的人重燃热血……这种事，以前只在赵无尘那一代见过。”
陆清如没有答话。
风雪落在她肩上，她却恍若未觉，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身影。
霍凌霄偏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微顿：
“你是来找他的吧？”
陆清如垂眸，睫羽轻颤，却没否认。
“现在的他，和你记忆里的……应该不太一样了。”
霍凌霄像是有意试探，又像是不经意地低声说着，“不过也不奇怪……那小子，不是为自己在拼命。”
“他是为所有人，为这山，为这关，也……”
他顿了顿，“或许也为某个人。”
陆清如眼神微动，却依旧没作声。
霍凌霄没再说下去，只是拍拍她的肩，笑了笑道：
“别站在外头了，进去看看吧。他刚从尸山血海里出来，现在可是众星捧月的时候，你若不快点，怕是就挤不进去了。”
陆清如迈步，缓缓走入堡垒。
雪落在她的发梢，未融，未碎。
那道白衣身影穿过石阶，如一道安静却无法忽视的光，渐渐向人声鼎沸的中心靠近。
众人本未注意，直到那白衣女子步入火光之中，一道道目光如潮涌而至，整个堡垒仿佛都为之一顿。
原本嘈杂的热潮，不知从何时起，竟慢慢静了下来。
“是剑阁的陆清如……？”
“不对吧，她不是……”
“我听说她犯了错，被罚了三年禁闭……是从剑冢出来的……”
“她怎么来了？”
窃语低回，都止于呼吸之间。
陆清如的目光，却只是定定看向前方。
那里，萧莫离正侧身而立，仍穿着那身沾血未干的青衣，正替身旁之人包扎着伤口。
那人，
正是沐长秋。
她面色苍白，神情疲惫，似在低声说着什么。
萧莫离认真听着，偶尔微微点头，动作温和而自然。
两人之间并无言语之外的亲昵，可那一瞬的静默，却有种说不清的默契。
陆清如站在阶下，没有再向前一步。
人群静默，看着她，也看着他。
而他，似是终于察觉，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接。
那一刹那，像是时光于风雪中凝固。
“呦，好久不见。”
萧莫离率先开口，眉眼弯弯，笑得一如既往地轻浮，“大师姐。”
那声“大师姐”，听着依旧亲昵，仿佛他从未将什么放在心上。
可陆清如却听得出那笑意底下，藏着一抹刻意的冷淡。
她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试图从他眼底找出些许真实的情绪。
终于，她找到了。
一抹冷漠。
静静地藏在他眼神深处，并不咄咄逼人，却让人觉得手脚冰凉。
“我来……”她刚开口，嗓音未稳。
“我知道，我知道。”
萧莫离不等她说完，便大而化之地摆了摆手，笑意更深了几分，语气轻佻得几乎像在调笑，“是来做个了断的嘛！”
人群一震。
沐长秋身子微动，几欲起身，却终究停住了。
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悄然传来：
“……我听说陆清如当年犯了错，还不肯承认。”
“萧师弟当时想替她受罚，她反手还倒打一耙。”
“我一开始还觉得陆清如不至于，可现在看……萧师弟那样的人怎么会撒谎？”
“对啊，陆清如性子冷，什么事干不出来？”
这些话语像无数细针，穿透陆清如耳膜，扎进她早已冰封的心脏。
她想不在意的。
她本不应在意的。
可不知为何，那些声音却一字一句，剖得她心中微澜骤起。
她抬眼再看萧莫离。
却恰好撞见他眼中那一抹“奸计得逞”的笑。
那笑不明不白，却像故意为她而生，宛若在说：
“陆清如，这一次，你还是赢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