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驶入玄霜岛，作为汐风四岛中最北端的岛屿，玄霜岛承担着连通汐风四岛与云山半岛的枢纽作用，在世界大战期间，汐风四岛的物资被源源不断的输送至此，一条条生命线经由这里的港口同云山半岛连接起来，将成千上万的军队与装备送往前线，又将一批又一批的难民与伤员运往后方。
‘战争’这个词对玄霜岛来说并不陌生，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充满血腥与战火的地方，这座位于金风岛与云山半岛之间的岛屿在古代是云山国与汐风国争夺的焦点，其彼此的血腥争斗长达百年之久。
最终在东帝国的调停下，双方罢兵言和，这座岛也从此划入汐风国版图。
就像距离东大陆最近的赤霞岛是汐风四岛中炎族人口最多的岛屿一样，由于历史上云山族与汐风族都曾在此开拓土地，因此这座岛上的云山族数量是汐风四岛中最多的。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许多原生民族，比如阿努米族以及堪叶族等民族自古便生活在这里，他们曾与云山族和汐风族进行了长久的斗争，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这些原住民相继被同化，接受了外来者的语言和习俗，逐渐成为了他们的一部分。
话虽如此，但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绝对的绝对，只有相对的绝对，至今依旧能在许多地方看到以各种方式保留下来的原住民习俗就是最好的证明。
虽然这些原住民历史上曾经饱受歧视，但织女星建立后，这种现象已经越来越少，柯翋翗相信这样的不公平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消失。
她之所以这么肯定，因为她的同事吉田凛就是阿努米族，但大家都和吉田凛相处的很融洽，并没有排挤或者是歧视她。
柯翋翗念及于此，目光不由得看向一旁，神情也黯然了许多。
她知道自己想什么事情都太理想化了，以至于有时候总是异想天开，给人感觉没头没脑的……
不知怎么，柯翋翗隐约想到，如果织女星在世界大战中彻底败北，被璇玑星所占领后是不是也会像这片土地上的阿努米族和堪叶族那样，经过几百年的同化，最终成为璇玑星人的一部分，进而忘却过去的一切，接受璇玑星人这个身份所带来的新历史与新文化。
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只觉得这一切未免太过可怕，但又说不出究竟哪里可怕……
一旁的利与义微微侧目，察觉到了柯翋翗刚才身子抖了一下，他没有开口询问，而是看向窗外，他不希望自己的视线让柯翋翗难堪。
虽然柯翋翗是他的妻子，但不是他的私有物，柯翋翗有权保留属于自己的空间，哪怕是她的丈夫也不应该擅自闯入她的私人空间，这些天来利与义一直谨遵这一点。
柯翋翗心绪惶恐之下不由得望向利与义，见利与义正在看车外的风景，不由得尝试镇定，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减轻压力。
她刚才猛然意识到，历史上汐风族对阿努米族与堪叶族所做的一切其实比之璇玑星对织女星所做的一切并无太大区别，虽然作为织女星人内心无论如何不愿意承认，但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意识到这一点，再怎么自我期瞒都是无济于事的……
柯翋翗只觉得心思很乱，她虽然知道历史上汐风族与阿努米族和堪叶族的矛盾龃龉，但从未将之与璇玑星入侵织女星这方面联想起来，此刻一经联想便再难将之从脑海中抹除了，甚至进而想到不仅仅是汐风族和阿努米族、堪叶族之间有过彼此杀害的行径，就连云山族和汐风族在历史上也曾相互攻杀，罹难者不计其数……
璇玑星杀害织女星人是暴行，难道云山族和汐风族互相杀害便不是暴行了吗？难道汐风族杀害阿努米族、堪叶族就不是暴行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一时间根本想不通这些事情，她知道自己才疏学浅，既不是什么历史学家也不是哲学家，没办法对此作出一个能让自己心安理得接受的解答……
这中间诸多是非曲直难说得很，柯翋翗知道绝不只有自己一个人这么想，一定有许多人也这么想过，只不过……那些人或许也没有想出能让人信服的答案……
利与义又一次侧目打量着柯翋翗，他能看出柯翋翗很为难，似乎正在钻牛角尖……
他稍微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虽然想留给柯翋翗一些思考问题的私人空间，却忽略了自己可以在柯翋翗身边所发挥的作用，以至于看着对方陷入苦恼，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一旁看着……
“天羽，遇到什么苦恼的事情了吗？”
他出声询问，却不见柯翋翗有什么反应，依旧是低头思索，不知道在想什么。
利与义见柯翋翗如此入神，本想再叫对方一次，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不愿在对方入神的时候打扰对方，那样不仅不礼貌，也很容易扰乱对方思绪。
自从对柯翋翗坦白一切后，他只觉得身上释去了重担，却又背上了一些更沉重的东西……只不过背负这些的不只自己，还有身边的妻子。
他时常为此感到歉然，总想试图帮对方分担一些，却总是不尽如所愿……
当着柯翋翗的面向柊缂龖讲述过去的一切，利与义心中要说不怕，那是自欺欺人，他虽然表面从容，但心里面却很惶恐，他不知道柯翋翗听到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后会是怎样的反应……会不会离开自己……
哪怕之前自己曾对柯翋翗说过离婚之类的话，可真到了这种地步，他又竭力试图挽回……
他也说不清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觉得不应该对自己的过去有所隐瞒，柯翋翗有权知道真相，她不是局外人，而是……当事人。
正思虑间，只见柯翋翗身体一晃，不由得东张西望起来。
“嗯？去……去非……你……你刚才说什么了吗？我有点儿走神，一下子没听清楚……”
“没什么，只是见你很苦恼，想问问你怎么了。”
“这个啊……”
柯翋翗四周看了看，没有见到柊缂龖的身影，可能又去弹琴了吧……
“我刚才想到了一些事情……感觉……说不出来的可怕……”
她整理着自己的言辞，尽可能清晰的将自己的想法表述给利与义，为了避免别人听到，柯翋翗压低了声音。
“大概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些……我是不是有时候想的东西很奇怪……”
柯翋翗侧头看着窗外的景色，车窗映照出她迷茫的神情，她平时很少流露这种表情的。
不知为什么，利与义看着她的脸，他很喜欢这样的表情。
至少从柯翋翗的话里，他知道柯翋翗是真的在思考一些事情的……
见利与义没有回应，柯翋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得开口问道。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问的问题太……”
“没有，只是回答……需要思考。”
诸如此类的问题，利与义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他想这些不是想为璇玑星发动的这场战争正名，只是出于……个人的意愿。
过去身在璇玑星军队，很多事情容不得他思考，他只得不断跟着人群前进，无论前面的路是崎岖还是平坦，狭窄还是宽阔，是干戈满路还是康庄大道……
当他发现自己走上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他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他想要去思考，思考头顶这片天空下发生的一切，思考自己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思考脚下这片土地上过去与未来的碎片……
“那天羽觉得，如果有朝一日织女星能够消灭璇玑星，是否要杀死璇玑星的民众作为对世界大战三千万死难者的复仇呢？”
“当然不行，杀害无武装的平民是错误的，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
柯翋翗不假思索的作出了回答，在她看来这根本不存在第二个选项。
“天羽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利与义微微叹息，与柯翋翗一同看向窗外的广袤大地。
“我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哲学家，没办法针对过去给天羽一个确切的答案，我只能把我的眼睛投向当下和未来。”
“我们没办法复活死去的人，死去的人再也活不过来了，哪怕杀死再多人，他们也活不过来了……”
“这一点，无论是炎族、云山族、汐风族、阿努米族还是堪叶族都明白……”
“如果汐风族曾经杀害阿努米族、消灭他们的文化，那么从意识到这一点的此时此刻便应当停止杀害阿努米族、尊重他们的文化，同理，炎族也是如此……”
“当我们过去曾经给其他人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我们也没有办法去请求其他人的原谅，我们所能做的只有认清过去所发生的一切，正视如今的现实，让这一切在未来不再发生。”
“我们只有努力让过去的一切不再重复上演……才能告慰那些过去被我们所伤害的人。”
利与义长叹一声，脸上虽并不太多哀伤神情，但这一声叹息却哀伤到了极致。
看上去他是在为织女星过去的民族问题而哀伤，但他心里明白……
自己这一声又何尝不是为包括那场残酷的世纪大战中璇玑星炎族的所作所为而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