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像一张蒙尘的油布,覆盖在这片狭小空间里,每个人都缩在自己的角落,眼神沉入各自的泥潭。
空气仿佛被厚重的海雾裹住,潮湿、黏腻,连呼吸都带着一点压抑。
陈凯的目光在其他人脸上缓缓游移。
有些人的瞳孔里藏着火星,像是要赌一把命运;有些则还在观望,眼底浮着一层迟疑;也有的眼神空洞,看不出喜怒,像死水一样平静,甚至令人心寒。
他没说话,只是在心里冷静地记录着每一张脸。
就像个坐在剧场前排的观众。故事很好听,值得关注,但——不必入戏太深。
“怎么样?”
朴成训忽然开口,语调平静,却像一枚石子,投入这滩死水中。
“要不要一起试试看?”
他提的“试试看”,众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那艘救生艇,可能通往生路,也可能只是一个锈蚀的棺材。
王文轻轻吐了口气,“再看。”
他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聪明人的话,总留着退路。
“我觉得不太可能,”钟烈摇头,语气干脆,“我不加入。”
其他人要么沉默,要么装聋作哑,没有谁给出明确答案。
朴成训面色平静,唇角却在下一秒轻轻抽动。那是一种只有他自己察觉的笑,像针尖划破水面,细小却足以泛起漩涡。
他知道,他埋下的针,已经扎进心了。
不会立刻爆发,但那点不安,那滴疑心,会像毒素一样扩散开。
藏在血肉之间,不痛,但会慢慢发炎、溃烂,直到某一刻撕裂人性。
一艘救生艇,足够让人起疑,足够让人发疯。
现在还不急,没人真的动手。
但再多几夜诡异袭扰、再多一点饥饿与惶恐……
谁都说不好,第一个动手的人会不会就是身边这个看起来最冷静的家伙。
陈凯感觉到,一股看不见的裂缝,悄然从众人之间蜿蜒生出。
之前还能勉强维系的“信任”这时已如旧船残帆,一阵风就足以撕裂。
从“我们”到“我”——只差一个念头。
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你永远不会知道,是诡异先来,还是人性先变。”
此刻,答案已经给出。
是朴成训率先揭开了人性的盖子,仿佛一锅刚煮开的热汤,众人纷纷躲远,唯恐被烫。
“真是麻烦。”
他指腹轻轻按揉着眉心,像在驱赶一头缠绕不去的蚊子。
但旋即嘴角却勾起一丝讽意的弧度——
“也好,“人难控制,人性却简单。”
“我不需要懂人,只需要……掌握人性。”
他不需要了解每个人的名字、背景、性格、过往。他只需要看清他们眼神里的裂痕、动作里的迟疑、言语里的欲望。
他一直记得“诡维世界”那个只照过一面的行者——流东。
那人说过,行者杀行者,会有很大几率在副本中生出厉鬼。
那不是杀戮的终点,而是灾难的起点。
除非对方在死前——根本不知道是你杀的。
偷袭、布局、间接手段。
正面冲突?天真。除非你不怕死者夜夜绕你耳边尖叫,不怕整个副本从恐怖升格为地狱。
不过,陈凯不打算动手。
太麻烦。费力,费时,还费脑子。
除非,有人踩到他的底线。
不然,谁爱争那艘救生艇,谁就去争。谁要先动手,就让他先消耗。
而他——会在血流成河之前,安静地站在河岸,等第一具尸体,随水漂来。
否则,这场越来越混乱的棋局,陈凯愿意坐在边缘,看着人性自己把自己咬出血。
不……也不尽然。
如果那艘救生艇真的能离开——
那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踏入这场局。
人不是非要动手,可一旦确认了生路,就没人能坐视不动。
陈凯不是圣人,更不是观众。他可以等、可以算、可以袖手旁观——
但前提是——局里没有他的命。
一旦牵扯到他的命,哪怕只是一点可能的出路。
他也会下场,亲手掀桌。
——
陈凯独自走在走廊上。
走廊昏黄,脚步声在金属地板上回荡,像是什么东西在他背后悄悄跟着。
离开休闲厅前,所有人脸色都不太好——像吞了块没咽下的冰。他们没说什么,但彼此之间的那根弦已经崩断了,断得无声无息。
没人说话,没人挽留。就这么一声不响地,散了。
陈凯对此早有预料。他不靠任何人,也没打算依靠。他现在要做的,是找人,也找答案。
宰桦和周旋一。
这两人不一定死了,还留有一线可能。他不抱太大希望,但如果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人,还找不到尸体吗?
人能藏,尸体藏不了。
尸体会留下痕迹,会发臭,会腐烂。
不过说到底,那也只是顺带的。他真正要找的,是线索——能活下去的线索。
“想找到他们……得靠监控了。”
陈凯抬头,看向角落的摄像头。
冷冰冰的机器静静俯视着走廊,就像某种永远不睡觉的眼睛。
——
监控室区域。
王文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中映出他略显阴沉的眼神。他比其他人更早一步赶来——
“要找宰桦和周旋一,这是最快的方法。”
他不愿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即便找不到活人,找到尸体也行。只要能看出他们怎么死的,就能顺藤摸瓜,摸清这场鬼局的杀人规律,或许,就能多活几天。
“监控室,进得去的方法只有两个。第一,直接问。”
他边想,边抬手,轻轻叩响门板。
咚,咚,咚——
门很快开了。
探出头的是名工作人员——至少,看起来是。
对方的脸只露出一半,皮肤暗得发紫,眼白布满血丝,眼球鼓出,像是快要从眼眶里掉下来。空气中多了种腥腐的气味,隐隐作呕。
王文眉头一跳,眼神一沉。
“死人味……?”
那是一种你永远不会忘记的味道。尸体腐烂之后会散发出一种黏腻湿重的臭气,像混了泥水的霉肉。
他没动声色,淡淡开口:“我有两位朋友失踪了,能不能帮我调下监控?”
工作人员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这样啊,好的先生,请您先回去。我们查到了会通知您。”
话音未落,他便要关门。
啪。
门被挡住了。
王文的手按在门边,语气仍旧客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我都还没说他们长什么样,你就急着送客?”
“我是你们的乘客,不该这么被敷衍吧?”
他的眼神像是冰下的刀。
工作人员面无表情:“规矩如此。”
说完,他再次用力关门。
却仍关不动。
王文手臂稳如铁杵,面不改色:“叫你们这里能做主的人出来。”
工作人员的笑意像是一具僵尸嘴角扯开的裂缝:“我们很忙,没空陪您玩。”
王文盯了他几秒,最终松手。
“谢谢先生的包容。”
啪——
门无情地关上了。
王文站在原地,推了推眼镜,目光冰凉。
“哼,我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
他冷笑一声。
“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