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江晨宇有些不自在。

但这感觉不同于先前那种被恐惧攫住、几乎窒息的体验。

若非要形容,这更像是一种来自上位者的俯视,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压力。

一双疲惫、深陷的眼睛正牢牢盯着他。

江晨宇怔怔地回望,她的嘴唇动了动。

“你。”

他身子不由一颤。

那低沉的嗓音仿佛带着电流,让他控制不住地轻抖。

江晨宇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紧张感悄然爬上心头,他缓缓应道:“……是……”

“我问你,在看什么。”

她的眼神和语气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心脏还在砰砰乱跳,未散尽的恐惧叠加上来,让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最终落在她的腰间。

头顶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啧”。

“没用的东西。”

这声低语让他心头掠过一丝不忿,却偏偏生不出反驳的力气。

思绪乱成一团麻,像是被硬生生扯碎了,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凝聚不起来。

他只是想不通,不明白眼下的状况,不明白眼前的她。

脑子里天旋地转,一片混乱。

身体残余的颤栗传到指尖,让他微微发抖。

房间里那浓郁不散的血腥味,粘稠地缠绕在鼻尖,持续折磨着他的神经。

短暂的沉默后,她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有了动作。

江晨宇的目光仍停留在她的腰间,看到那里挂着的一把小巧钥匙。

她伸手握住钥匙,慢条斯理地开始解他身上的镣铐。

咔哒!

一阵微弱却真切的解放感传遍全身。

江晨宇抬起头看向她,她却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像是彻底失去了兴趣,起身径直走出了房间。

吱呀。

老旧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声响,随后,短暂的寂静笼罩了四周。

独自留在房间里的江晨宇,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真的一个人了,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整个人瘫软地坐倒在地。

“呼……”

一声近乎呜咽的气息从喉间挤出。

心跳依旧紊乱,双手还在抖,眼眶一阵阵发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冲击,他用颤抖的手捂住脸,努力想让翻腾的心绪平复下来。

必须冷静,必须理清头绪。

他强迫自己从头开始,一点点梳理,试图弄明白这荒唐的局面。

他整合着那些破碎的思绪碎片,唤醒那因恐惧而蜷缩的理智,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

‘首先……书房。’

她发现了他进了书房。

大概是出门时察觉了什么,急匆匆赶了回来。

然后,她看到他正在翻看她的日记,便从背后偷袭打晕了他,将他重新捆到了这里。

‘然后……’

他醒来时对上的那双眼睛。

森然、可怖。

仅仅是回想,一股寒意便顺着脊椎爬上。

那令人窒息的眼神,光是忆起就让他喘不过气。

她掐着他脖颈逼近时的疯狂表情,张嘴时滴落的猩红唾液,还有耳畔那短暂却诡异的笑声……

他猛地闭紧双眼,可那些画面反而更加清晰。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

‘冷静……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发抖的时候。

他甩开那毛骨悚然的瞬间,努力回想接下来的变化。

在她再次划开手腕之后,整个人的气场……骤然变了。

——该死。

脑海里闪过那氛围转变时,她低声夹杂的咒骂,以及后来那双截然不同的眼睛。

那张脸上写满了厌倦和漠然,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憔悴。

‘另一个人?’

那张判若两人的脸孔深深刻在他脑中,纷乱的思绪渐渐指向了一个可能性。

‘多重人格。’

更准确地说。

‘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

一种精神障碍,患者的人格会分裂,一个身体里存在多个不同的人格。

“哈……”

一声苦涩的笑,不受控制地从他嘴角溢出。

他终于明白,一直以来萦绕在他身边的种种违和感,根源究竟在何处。

——啊,糟糕……!

这也解释了,为何她能做出周密囚禁计划的同时,平日里又表现得像个缺根筋的傻姑娘。

也解释了她偶尔流露出的,那些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神。

——看来钱多得要命啊。

衣柜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她却永远只穿那固定的几件。

【去死吧。】

日记本最后一页,那明显不同的笔迹写下的诅咒。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那些原本散乱、矛盾的碎片,在这个“多重人格”的可能性下,严丝合缝地拼凑出了一个扭曲的真相。

‘那么……’

刚才走出房间的那个女人。

‘……姐姐。’

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根本没有什么姐姐。

而且,江晨宇大胆推测,布置这个囚禁空间,找到并绑架他的,恐怕都是这个被称为“姐姐”的人格所为。

‘如果是这样……’

她,绝不会是他的同盟。

目前能想到的,只有这么多。

可继续深思下去,更多的疑问又冒了出来。

‘那双眼睛呢?’

他最初看到的那双阴森恐怖的眼睛,又代表着什么?

难道还有第三个人格?

‘不,在此之前……’

为什么柳依梦本人,会把这个‘姐姐’当作一个完全独立的人来提及?

他想起第一次听说“姐姐”存在时,自己随口说的话。

——那下次来的时候一起打个招呼吧。

他记得很清楚,她的回答是肯定的,对“一起”这个词,是肯定的。

唯一的解释似乎是……

‘她自己……也把‘姐姐’当作真实存在的另一个人。’

她患上的精神问题,或许比单纯的多重人格更加复杂。

‘……或者。’

一个更让人不安的念头浮现。

‘这个‘姐姐’,才是原本的她?’

‘该死……’

脑子更乱了。

好不容易解开一个谜团,展现在眼前的却不是答案,而是一个更庞大、更复杂的迷宫。

仅凭现有线索,根本无法解开新的谜题,能推测的东西太少了。

江晨宇抬起一直低垂的头,望向紧闭的房门。

想要弄清楚真相,就必须走出这个房间。

他停止了混乱的思考,撑着地面站起身。

起身的瞬间,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让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

“呃……!”

后脑勺传来钝痛,一下下冲击着神经。

痛感如此清晰,像是脑壳都在震动,提醒着他之前被击打得有多重。

连站稳都有些吃力。

手指依旧在细微地颤抖,双腿也有些发软。

他攥紧拳头,咬着牙想站直身体,却发现异常艰难。

江晨宇很清楚自己此刻的恐惧源自何处。

‘门外……’

那个‘姐姐’就在外面。

而她,极大概率,并非善类。

“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

她应该……不是完全无法沟通。

虽然态度高傲又阴郁,但至少刚才还能进行对话。

他回想她看自己的眼神。

‘大概……是漠不关心吧。’

那种仿佛对他这个人毫无兴趣的态度。

如果应对得当,或许……或许能试着将她争取过来,哪怕只是暂时的。

通过这个‘姐姐’,或许能填补那些关于柳依梦的,他所不知道的空白。

下定决心,江晨宇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强迫自己振作起来,推门走了出去。

与之前那个昏暗压抑的房间不同,客厅灯火通明。

正中央的沙发上,那个‘姐姐’正安静地坐着看书。

脚步,顿住了。

看到她的瞬间,江晨宇停下了脚步。

并非因为恐惧。

让他停下的是她的穿着打扮。

‘另一个人……?’

眼前的她,穿着一身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服饰,让他几乎以为看到了第三个人。

利落束起的马尾,一副斯文的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身上是合身的高领毛衣和黑色西裤。

不再是记忆中柳依梦常穿的白色系连衣裙,而是更偏向正装风格的、整洁干练的打扮。

五官和身形分毫未变。

但此刻她脸上那沉静又带着倦怠的表情,配上这身行头,让她看起来像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江晨宇正有些发愣地看着她,她原本落在书本上的视线缓缓抬起,移到了他身上。

再次对上那双略显疲惫的眼眸,江晨宇身体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他攥紧拳头,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她的嘴唇却先一步动了。

“20091024。”

一串八位数的数字。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江晨宇直接愣住。

她看着他茫然的样子,继续说道:“玄关密码。”

“啊。”

江晨宇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惊讶的情绪涌了上来。

‘突然……给密码?’

他满心困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她似乎轻叹了口气,再次开口:“出去吧。”

这一刻,江晨宇刚刚在脑海里建立起来的所有推测和假设,瞬间崩塌,化为一片空白。

他以为她绝不会是盟友。

这是理所当然的推论。

毕竟,那个平日里傻乎乎的柳依梦,怎么看都不具备策划如此周密囚禁的能力。

她像个少了根筋的女人,行为举止总是透着一股笨拙和天真。

所以他一直认定,是眼前这个冷漠的“姐姐”人格将他困在了这里。

‘可是……’

她现在,就这样轻易地放他走?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想问什么,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就这样傻愣在原地,对面的她微微蹙起眉头,又问了一遍:“不走吗?”

催促的语气。

江晨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把心底最大的疑问问了出来:“……为什么,要放我走?”

虽然还不清楚这个“姐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从她之前的态度判断,至少保持基本的礼貌总没错。

他看着她,等待答案。

她眉头微蹙,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很多余:“这重要吗?”

“什么?”

“你,不是应该离开这里吗?”她反问,目光落在他身上,等了几秒,见他还是没有反应,眉间的褶皱更深了些,“难道,你打算一辈子待在这里?”

这句话像是一记闷棍,敲在了江晨宇的头上。

他瞬间忘记了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和疑问。

空荡荡的脑海里,那些被他刻意压抑、不愿去想的现实,一股脑地涌了进来。

耳边,是她继续响起的声音。

“你总有家人吧。”

家人……有,有妈妈,有爸爸。还有一只养了很久的猫。

虽然不常联系,但如果他失踪了,他们一定会比谁都着急。

“也该有工作吧。”

有。

虽然已经无故旷工两周多,大概率已经被炒了鱿鱼,但那确实是他努力维系的工作。

“还有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不是吗?”

有。

有他租住的小屋,那里有他一点一滴构筑起来的生活。

有他的爱好,有约好要见的朋友。

有常去的便利店,有周末散步的公园,有偶尔碰面会点头打招呼的邻居……

“你该走了。”她再次说道。

江晨宇不由得闭上了嘴,目光下意识地转向玄关的方向。

只要推开那扇门,他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就能结束这段令人窒息、提心吊胆的囚禁生活。

他重新看向沙发上的女人,发现她嘴角不知何时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不用担心再被抓回来。她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犹豫的堤坝。

‘我可以走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心底翻涌。

他终于抬起脚,向着玄关迈出了一步。

然而,就在这一步落地的瞬间,一个总是黏着他的、小小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了他的脑海。

那张整天跟在他身后,一刻也不愿离开,总是傻乎乎笑着的脸庞。

不该想的。

明明不该想的。

只要走出这扇门,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那笑容,偏偏就像烙印一样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折磨着他。

脚步,再也无法向前迈出分毫。

明明几小时前才刚刚经历了那般恐怖的事情,他现在却像个傻子一样,因为一个笑容而驻足不前。

江晨宇停下脚步,视线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声音有些干涩地开口:“如果我走了……”

“嗯?”她发出一个疑问的鼻音。

“依梦……她会怎么样?”

嗤。

一声轻不可闻的笑声传来,然后是她带着一丝嘲弄的声音:“这,重要吗?”

短暂的沉默后,她继续说:“看你还特意叫她‘依梦’,看来是猜到一些事情了……”

她的语气变得有些玩味,又带着一丝不解:“真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

江晨宇也搞不懂。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蠢问题。

“就算你知道了,你又能承担什么?”

她的话像针一样,再次刺入他的心。

“清醒一点。你们不过认识两周而已。说到底,不就是个外人吗?”

外人。

这个词,仿佛瞬间抽空了他心里的什么东西。

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堵得慌。

‘姐姐’还在继续说着那些无比正确的道理。

“只要跨过那道门,一切就都结束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紧接着,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揶揄:“怎么,难道是……一见钟情?你就是那种看一眼就能动心的类型?”

江晨宇身体微微一震。

动心?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算不算动心。

坦白说,他和柳依梦之间,除了发生过关系,似乎也并无更多。

理智告诉他,这最多只能算是短暂的肉体吸引。

可即便如此,脑海里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对着他笑的样子。

那种仿佛他是她的全世界,仿佛他一消失她的世界就会崩塌的可怜模样,还有她小心翼翼依偎过来时,那温暖的体温……

“醒醒吧。下一个被划开的,说不定就是你的手腕。”

冰冷的话语,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那双森然的瞳孔,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再次唤醒了他心底的恐惧。

“走了,就什么都结束了。从此和这个疯女人,再无瓜葛。”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对,都无比正确,可是……

‘真他妈……糟心!’

对,就是糟心。

这个词最能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他猛地抬起头,转过身,重新看向沙发上的女人。

正好对上她那张带着淡淡嘲讽,近乎轻蔑的笑脸。

这份糟心,大概就是源于此。

这个女人在嘲笑他,这让他感到莫名的愤怒。

原本迈向玄关的脚步调转方向,他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

“不走了?”她挑眉问道。

“走不走,我自己决定。”江晨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就这么走了,我晚上会睡不着觉。所以,有些事情,我必须弄清楚。”

对,就是这个理由。

这个理由最好。

他是无辜的受害者,他有权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需要知道,那个加害者,会得到什么样的结局。

绝不是因为那个纠缠不休的笑容,也不是因为那仿佛随时会消失的体温,更不是因为那傻乎乎的笑声……他只是,作为一个受害者,需要一个交代。

“请告诉我。”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至少让我知道一些,心里才能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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