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噪音。
嗡嗡——
意识一点点从混沌中抽离。
嗡嗡——
后脑勺一阵阵闷痛。
嗡嗡——
他费力地掀开眼皮，想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呃……”
一声痛苦的呻吟从齿缝间挤出。
混沌的意识之上，残存的理智艰难地冒头，试图分析现状。
头晕得厉害。
他想睁眼，眼皮却沉得像灌了铅。
‘怎么回事……’
好像是晕过去了。
四肢发麻，隐隐作痛，还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为什么会晕倒？’
他再次用力睁眼。
模糊摇晃的视野渐渐聚焦，映出一个昏暗的房间。
晃动感慢慢平息，视野彻底清晰，一个娇小的人影出现在正中央。
那是江晨宇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依梦……？”
“啊。”
瘦弱的身子，披散的长发，苍白的皮肤。
那个人影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正是这半个月来与他朝夕相处的女子。
江晨宇刚喊出她的名字，她便启唇吐出两个字。
“醒了？”
“这……这是……”
江晨宇低头看向自己。
手腕脚踝都被镣铐锁着，腰间还缠着绳子，而她，正跨坐在动弹不得的他身上。
这情景，和被绑架的第一天一模一样。
熟悉的场面让江晨宇一头雾水，他看向她：“依梦？”
“嗯。”
“那个……这到底……”
话还没说完。
“说话。”
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袭来。
她的声音平得像一条直线，没有丝毫起伏。
完全不同于平日里那个情绪丰富的她，此刻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感情。
更重要的是……
‘她说话……’
不结巴了。
江晨宇僵硬地抬起头。
“嗯？”
她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投来一丝疑惑的目光，而他，也终于看清了她的眼睛。
‘……操。’
他心底不受控制地爆了句粗口。
空洞的瞳孔。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死寂得让人毛骨悚然，仿佛只看一眼，整个世界都会跟着褪色。
她就用这样一双眼睛，空洞地凝视着他。
江晨宇认得这双眼睛。
或者说，他见过。
被绑架的第一天，他趁她不在，偷偷翻看了床后架子上的东西，后来被她发现时，她露出的就是这种眼神。
一种他再也不想看到，甚至连回想都觉得恐惧的眼神。
看到这眼神，江晨宇猛地记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
‘书房……’
他在书房里。
心里七上八下的，又翻开了那本日记，然后就听到了响动，紧接着后脑勺遭到重击。
看现在这情况，是这个女人又把他绑起来了。
‘糟了……’
最糟糕的情况。他好像……触发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
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上后脑勺，他全身都绷紧了。
这时，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让你说话呢。”
江晨宇抬起头，对上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她嘴角微扬，对他开口。
必须找个借口。
他脑子飞速转动，正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啪——！
眼前猛地一偏。
‘啊……？’
脑袋被巨大的力道打得嗡嗡作响，脸颊上火辣辣的刺痛迅速蔓延开。
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嘴里散开。
疼痛瞬间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只手掌，刚刚狠狠甩在他的脸上。
“说话。”
她的声音传来。
他再次抬起头，看到那双仿佛要将他吸进去的空洞眼睛。
彻骨的寒意浸透全身。
心脏疯狂地擂动，恐惧随着每一次心跳扩散，吞噬着他的四肢百骸。
被恐惧死死扼住的理智，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对、对不……”
啪——！
“呃！”
这次是另一边脸颊，脑袋再次遭受重击，剧痛袭来。
他还没从疼痛中缓过劲，她冰冷的声音又钻入耳朵。
“为什么要那样做。”
机械般的语气，没有一丝感情，平铺直叙。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不听话，像个坏孩子？”
她用毫无波澜的语调，说着责备又带着怒意的话。
强烈的违和感让他几乎眩晕。
明明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却偏偏能感受到她话语里的愤怒和指责。
剧痛和怪异感交织，在他思绪停滞的瞬间，她伸出手，按在了他的脖子上。
下一秒，手指猛地收紧，死死掐住了江晨宇的脖子。
“乖乖等着不就好了。”
“呃……嗬……！”
喉咙被扼住，空气瞬间被剥夺。
无法呼吸，大脑因缺氧发出尖锐的嘶鸣，诉说着极致的痛苦。
窒息感让意识开始模糊，思绪飘散，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却依旧清晰地蔓延至全身。
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身体微微抽搐，发出痛苦的信号。
他想拼命挣扎，可手脚都被牢牢锁住，连最基本的反抗都做不到。
眼角不受控制地湿润了。
口水从齿缝渗出，顺着下巴滑落。
无法挣扎的身体，只能可怜地颤抖着。
“呃……！呃嗬……！”
被掐紧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破碎的气音。
视线再次变得模糊，视野中心，他看到她把脸凑了过来，近得几乎鼻尖相抵。
那双空洞的眼睛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
那双眼睛仿佛要将他吞噬。
急剧收缩的瞳孔死死地盯着他。耳边传来她微弱的气音。
“回答啊。”
“呃……我、错……”
他只能挤出含糊的道歉。
理智已经涣散，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滚烫的眼泪滑过脸颊，留下灼热的痕迹。
“我、错了……！”
拼尽全力吐出的道歉，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哼……”
一声短促的鼻音后，掐着脖子的手松开了。
江晨宇感到喉咙一松，立刻贪婪地大口呼吸，氧气涌入肺部，又扩散到全身，模糊的意识慢慢归位。
“哈……哈……”
胸膛剧烈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就在这时，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很好。”
依旧是毫无起伏的语调。
江晨宇看向她，只见她一只手伸向自己。
“但还是不行。”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脸颊。
那冷意接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激得他一哆嗦。
“呜……”
近乎呜咽的抽气声从他嘴里漏出。
那如同死人般的冰冷体温，唤起了最原始的恐惧。
在他身体微颤时，她的嘴角再次勾起。
她俯下身，脸颊贴着他的脸颊，轻轻摩擦着，继续说道：“这次不行。蜜蜂先生必须受到惩罚。”
话语里听不到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
“但是……惩罚会很痛……”
她自顾自地说着，语调依旧平淡，让人难以捉摸话里的真实含义。
“蜜蜂先生痛的话，我会不高兴……”
她的脸颊微微离开，温热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耳垂上。
“所以……我来替你痛吧。”
一句熟悉的话猛地窜入他的脑海。
【今天我替妈妈痛了。】
‘啊。’
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难道说……’
他怀着这样的念头看向她，正对上她不知何时蓄满泪水的眼角。
下一秒。
“所以蜜蜂先生要好好反省。”
她直起身。
粘稠的恐惧混杂在他的呼吸里。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嘴角却依旧微微上扬着。
诡异。
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
眼睛明明是空洞无神的，却流淌着泪水。
嘴角勾勒出微笑的形状，可配上那双眼睛，怎么看都不像是真正的笑容。
更像是……模仿。
眼前的她，仿佛在笨拙地模仿着人类的情感。
嗡嗡——
噪音再次响起，扩散开来。
他循声望去，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具映入眼帘。
‘美工刀……’
这一刻，他终于彻底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刀刃锋利，寒气逼人。
那把刀，连同她的手腕，被举到了江晨宇眼前。
江晨宇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想阻止。
“等一……”
“看好了。”
咔嚓——
一声轻响，仿佛是错觉。
滴。
一滴温热的液体溅落在他的脸上。
紧接着，视野被一片猩红覆盖。
鼻尖前方，她白皙的手腕上，绽开了一道鲜红的口子。
“哈！”
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变故太过突然。
震惊之下，他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
“看清楚！！！”
一声尖利的嘶吼炸响在耳边。
那只流血的手腕再次被强硬地举到他眼前。
苍白皮肤上裂开的伤口，鲜血汩汩涌出，触目惊心。
随即，她断断续续的低语传来。
“要反省……要好好反省……”
“都是因为你，我才会痛的。”
“我在替你痛啊。”
“我都做到这份上了，你得反省啊。”
“可是……”
短暂的停顿。
紧接着响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情绪。
“为什么不看啊！！！”
那情绪是毫不掩饰的愤怒。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让江晨宇浑身一僵。
她那如同钉子般的目光再次死死锁住他。
明明脖子已经自由了，呼吸却再次被扼住。
浓重的恐惧如同实质般压在他身上。
“对、对不……”
眼眶再次发热，带着哭腔的道歉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溢出。
无论他视线躲到哪里，那只流血的手腕都固执地跟随着，硬生生杵在他面前，不断撩拨着他的恐惧神经。
恐惧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啃噬着他的理智，仿佛永远不知餍足，要将他彻底吞没。
他嘴唇颤抖着，只能反复道歉。
“停下……求你停下……对不起……”
他抬头看向她，看到一张微微扭曲、布满细纹的脸。
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扭曲表情。
脸上肌肉纠结，似乎在表达某种情绪，但他完全分辨不出，也不想知道。
他只希望她能停下来，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淌。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行。”
话音未落，美工刀和手腕再次凑到他鼻尖前。
咔嚓——
刀刃更深、更粘稠地刺入手腕，甚至还在里面搅动了一下。
“咯……！”
一声奇异的、像是被掐住脖颈的笑声传来。
她语气中流露出的第二种情绪，是近乎癫狂的喜悦。
手腕上涌出的鲜血滴落下来，淌过他的脸庞。
滚烫的温度，腥涩的气味，猩红的液体，一点点碾碎他本就脆弱的理智。
呼吸停滞。
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紧缩。
恐惧达到了顶峰，反而让他的思维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身体僵住。
也就在这时，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妈的。”
一句粗鄙的咒骂突兀地响起。
江晨宇身体微微一颤。
这声咒骂太过突然，他颤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她的脸。
她的眼中似乎恢复了一丝神采，但依旧黯淡无光。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烦躁，还带着一丝隐约的倦怠，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
她盯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腕，露出了江晨宇从未见过的表情。
随即，她满脸烦躁地再次开口，又骂了一句。
“这个疯女人……”
在几乎将他淹没的恐惧之上，一种全新的情绪猛地降临。
错愕。
巨大的错愕感瞬间传遍全身。
他的大脑完全跟不上这突变的氛围和她嘴里的话。
被恐惧浸透、遍体鳞伤的理智，面对这完全无法理解的状况，彻底宕机，一片茫然。
这时，她的视线缓缓滑过来，与他对上。
那双带着浓重烦躁和倦怠的眼睛盯着他，吐出一句话。
“看什么，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