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守山弟子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合欢宗的柳依依与剑阁的沐长秋，这两位素来不合，尤其是在那场魔潮之后，更是每夜必争，火星四射。

只是今晚，不知为何，沐长秋忽而沉默了下来。

她的余光悄然落在不远处篝火边的那道青衫身影上。

少年仰头望天，面上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怅然，深夜无星，眼中却好似藏着璀璨的星河。

柳依依还在说什么，她却已听不见了。

她只觉得心口仿佛被那一眼牵住，静静地，柔柔地，竟再无法移开。

那一日，沐长秋本以为自己会死。

魔将之力，直逼化神。

而她，不过是强弩之末。

她虽然悍然挥剑，可那一剑，只有决绝赴死的心意，是将最后的命数点燃于刀锋之上。

她甚至觉得，那一剑斩空之后，死在魔息蔓延的万魔山，便是此身最好归宿。

她从未想过，有人会来救她。

更没想过，那个人，是他。

那个整日只顾得上讨师姐师妹们欢心的小师弟。

可那一剑，却无比冷峻、锋锐、绝情——

好似在告诉她：

“我不是来救你的。”

“我只是要杀它。”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一剑破魔，将她从死亡的缝隙里硬生生拽了回来。

从那一刻开始，她便知：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开始留意他。

发现他并不像传言那样什么都不在意。

他很懒，但从不耽误每夜练剑。

他嘴上油滑，但对所有人都保持距离。

他仿佛在笑，却总是一个人站在风里，望着夜空发呆。

她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只知道，每次看到他，她的心就像是被风轻轻拂过。

痒痒的，乱乱的。

“……小师弟。”她忽然低声唤了一句。

柳依依刚好说到气头上，愣了一下，转头看她。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沐长秋收回目光，面色如常。

只是指尖却在不经意间，轻轻摩挲着剑柄。

那动作缓慢，克制，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还有力气，去攥紧某个人的手。

她忽地抬头，看向身旁仍在嘀咕不满的柳依依，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

“照顾好他。”

“……什、什么意思？”柳依依怔了怔，原本不以为意的神情顿时出现了裂痕。

却见沐长秋已站起身，转身朝着城墙的方向走去。

步伐不急不缓，却格外坚定。

“喂——你要去哪？”柳依依追了一步，语气终于带上了慌张。

沐长秋没有回头。

没有解释。

没有留下一句多余的话。

只是一味地走，走上城头。

风雪正急。

她立于高处，眸中映着下方魔群翻滚的黑潮。

下一瞬。

她纵身跃下。

“沐长秋！！你疯了？！”

柳依依骤然惊醒，冲到城墙边，一把扣住边沿，俯身望去。

只见那绵延万丈的魔海之中，赫然多出一个小小的黑影。

如流星般笔直坠入，瞬间激起四面魔意动荡。

萧莫离才回过神来，发现身旁空无一人。

“她们呢？”他低声问。

无人回答。

他抬眸一看，便见柳依依站在远处的城头上，脸色煞白，正死死盯着脚下魔群。

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在心底炸开。

他快步上前，来到柳依依身旁，俯身看去。

果然，魔群之中已然躁动，像是察觉到什么异常力量闯入，正逐渐聚拢。

“她跳下去了？”他问。

柳依依狠狠点头：“像疯了似的，一句话不说就跳了。”

萧莫离却忽然笑了笑。

“你留下。”

他说完，翻身而起，“我去将她带回来。”

下一瞬，萧莫离轻若游龙地跃上墙头，衣袂翻飞，像风一样掠入夜空。

“疯了……”柳依依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声音发颤，“疯了，全都疯了。”

萧莫离其实也没想到。

不过是一块糕点，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沐师姐为了他那点“必须每日三餐”的任性习惯，硬是学起了做饭。

虽然做出来的味道……确实不怎么好吃。

有时候咸死人，有时候甜死人。

但就万魔山这个条件，有一口吃的都算不错了。

“沐长秋啊沐长秋……”

萧莫离叹了口气，他本想在结局到来前，将解决魔种作为送给沐长秋的离别礼物，又怎么能让她死在这里？

魔息灼骨，血风如刃。

萧莫离剑锋未歇，一步步踏入魔潮深处。

他的衣襟早已破碎，血迹从肩胛一路蜿蜒至指尖，却始终紧握着那柄剑。

他没动用剑诀，只靠最基础的剑意开路。

一剑，一步。

四周魔物越聚越多，魔息如潮，将他身躯一寸寸压入黑夜深渊之中。

“警告......警告......”

“宿主存活概率正在降低......请尽快脱离。”

小红的声音在脑中响起，萧莫离选择了无视。

他眼中，只有前方。

终于，他在一片尸山血泊中，看见了她。

沐长秋独立于魔潮中央，衣袍沾血，剑尖点地，气息不稳，却依旧执剑不倒。

她抬眸，正好与他对上视线。

两人都怔了一瞬。

“你疯了……”她喃喃。

“你才疯了。”萧莫离喘着气走来，肩头一道伤口血流不止。

“你下来做什么？”她声音有些急，强自冷着脸，“想死啊？”

“师姐不也一样。”萧莫离看着她，笑得有些倦，“你要真死了，谁来给我做饭啊？”

沐长秋眸光微闪，似有怒意，却终是没有骂出口。

“我不一样，我有必须要做的事。”她望着眼前这个满身血污的少年，心里一阵说不清的酸涩，“没有我，还有柳师妹......”

“过来，别说话。”

他不等她说完，便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横剑而立。

后方魔潮再起，怒吼震天。

萧莫离咬牙强撑，眼前已是一阵阵发黑。

他摸出怀中丹瓶，打开便是一口吞了下去。

片刻。

……没有反应。

反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苦涩直冲眉心。

“你吃了什么？”沐长秋察觉不对，扶住他的胳膊。

“六师姐……送的疗伤药。”萧莫离脸色发绿，“临走前给的，我还挺感动的。”

“然后呢？”她下意识扶紧了他。

他干咳两声，神色恍惚地盯着远方魔潮，幽幽吐出一句：

“我刚刚看瓶底的铭文，好像……三年前就过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