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白雪漫天。

问剑崖之巅，孤峰高耸，横绝云天。

陆清如静静站在崖边，白衣胜雪，墨发垂肩，周身无一丝剑意外溢，却有雪花落在她肩头的刹那，悄然化作虚无。

她低头望去，万丈崖底已被积雪埋葬，昔日森然锋锐的古剑断刃，早已看不出本来模样，宛若雪岭间沉眠的万千幽魂。

她曾在这片白茫茫的死地里，斩下自己的七情六欲。

寒风掠过，拂动她衣袂，也拂乱远山流云。

可她的心中，静得仿若死水。

山门隐在雪雾之中，剑阁的轮廓如墨色剪影，清清淡淡，不见真形。

陆清如目光淡漠地望着那里。

并无眷恋，也无恨意。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回望山门，是在什么时候了。

自入剑冢的那一刻起，她便知，自己终归不会再回到那个世界。

如今距她修成了无情剑心只差一步之遥。

可那日的梦，却如霜雪一般，一夜接一夜，悄无声息地铺满她的枕席。

梦里是剑雨倾天，是魔影横生，是血如注，是她无力抵抗时，一道青光破雾而至。

她努力回想过无数次，甚至试图在识海中重构那道身影，却总是模糊成一道残光，带着少年人的声音：

“陆清如，看好了，这一剑，我要让它灰飞烟灭。”

她不记得那张脸。

可那声音却熟悉至极，

她不敢确定那是否真实。

可她记得——那一剑，干净极了。

就像，

清水洗月。

霜气裂空。

她抬起手，在指尖接住一枚飘落的雪花，目光凝在那冰晶的脉络中。

良久，她将雪花轻轻一拂，拂入风中。

下一刻，转身。

衣袂一动，陆清如的身形已然远去。

她没有先回自己的洞府，也未去拜见师尊，而是径直去了萧莫离的小院。

院门未锁。

她推门而入。

院内依旧干净，落叶无人打扫，却不显荒凉，角落里的药圃早已枯萎了一半，石桌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尘，像是许久没有人来过。

陆清如站在院中，望着屋门良久。

最终，她抬手，轻轻叩响门扉。

咚，咚，咚。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门内站着的人，不是她要找的那位少年。

而是季飞雪。

陆清如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便敛去。

“……师尊？”

她淡声低语，仿佛早已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你找他？”季飞雪负手立于门后，白衣无尘，眸光清冷如常，语气平静得没有半点起伏，“他不在。”

陆清如沉默片刻，低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季飞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我不知道。”

陆清如指尖轻轻蜷了一瞬，她看向屋内空无一人的房间，唇角微动：

“去了哪里？”

“万魔山。”

这一刻，陆清如眼眸骤然一凝，心神猛然一震，仿佛心弦被什么突兀地拨了一下。

“……万魔山？”

那个玩世不恭，眼里无剑无道，整日偷闲耍滑的少年。

他，去了万魔山？

他竟然去了万魔山。

陆清如怔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你入了无情道？”季飞雪忽然开口。

陆清如沉默了一瞬，终是缓缓点头。

“……是。”

季飞雪微不可察地垂下眼帘，袖中的指节悄然绞紧，掌心隐隐泛白。

可她的脸上，却连一丝微波都未起。

“既如此，”她道，声音依旧如冷风般不带情绪，“那便去吧。”

“去万魔山，了却你的最后一丝执念。”

话落，风起。

屋檐雪被吹落，纷纷洒洒，打在石阶上，发出细微的碎响。

那一瞬，陆清如忽然明白了什么。

所有的一切，那些无法言说的因果交错……

皆如电光火石，在她脑海深处掠过。

她没有追问。

到了如今，再多的真相也无法扰乱她的心绪。

她只是轻轻点头，身姿笔直。

“是。”

她对季飞雪微一躬身，转身而去。

雪落如絮，风过无痕。

她白衣裹雪，背影干净得仿佛从尘世抽身而出。

万魔山，夜。

魔潮已退，石堡四周只余断裂的魔躯与半空未散的魔息。

一群弟子围着火堆啃干粮，仿佛这不是魔渊边界，而是哪个山野之间的小营地。

篝火旁，一袭青衫的少年安坐中央，左手拿着干巴巴的炊饼，右手剑鞘懒散地敲着膝盖。

萧莫离如今早已不是那个初来乍到，被众人讥为“送菜金丹”的小师弟了。

两年征战，数百场厮杀，他以金丹之身连斩数尊魔将，身上那层“剑阁小师弟”的青涩早已被鲜血和战火洗净，如今在众宗弟子眼中，他已成了真正的“镇山剑”。

“莫离师弟，炊饼太硬了，这个喂你吃。”

身侧传来娇柔语音，正是合欢宗那位曾笑他“撑不过今夜”的师姐柳依依，此刻她正一脸殷勤地将一块切好的糕点递了过来。

“谢了。”萧莫离接过，咬了一口，“嗯，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咸。”

“是人家的汗滴进去啦。”柳依依眨了眨眼，笑得花枝乱颤。

话音刚落，一道冷飒的剑意从对面席卷而来。

“味道不错？”沐长秋抱臂冷笑，盯着那块糕点，语气淡得仿佛山上的雪，“小师弟，你不是不喜欢糕点？”

上次她做的点心，萧莫离一口都没敢动。

“咳……”萧莫离正被噎着，一时没回过话。

柳依依眉头一挑：“这可是我亲手做的‘三味合心糕’，莫离师弟要是喜欢，我明儿早上再给他做一份‘情丝绕指肠’。”

“你再说一个名字试试。”沐长秋缓缓拔出佩剑。

“沐师姐，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些？你满足不了小师弟，还不让别人来吗？”柳依依不甘示弱，抬手掐诀，指尖隐有法光流转。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空气仿佛都裹了层火药味。

而坐在中间的萧莫离——

“……”

他咬了口炊饼，望着天空，眼神不像是在看夜色，倒更像是在思考遗书该怎么写。

“她……应该快出了吧。”

他在心里默念。

两年了。

陆清如差不多也该从剑冢中出来了。

作为陆清如心中最后的执念，他相信她一定回来找他。

等她来，想与自己清算旧账时，发现哪怕到了万魔山，他依旧还是那个万人迷小师弟，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萧莫离唇角缓缓扬起，带着点期待，也带着点捉弄似的轻佻。

“我现在，可是背负着‘造化神功’的受害者啊。”

“她又是名正言顺的既得利益者。”

“那见面的时候——”

“要不要对她凶一点？”

“还是绿茶一点？”

“又或者……白莲花傲娇混合型？”

他捏了捏下巴，一本正经地思索着，“不能太过，也不能太淡，得有种‘知道真相后，让你追悔莫及’的微妙气质才行。”

“好难选啊……人设设计，真是人生一大课题。”

他一边低声自语，一边把最后一口炊饼咬得嘎嘣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