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她送到监护室。”
听到这话,夏尔莎脸色更差了,失神的双目中似乎透着巨大的失望。
“……奖励……不给我了吗?为什么?我明明完成了任务……为什么不能申请奖励?”
医护人员把夏尔莎推进了地堡深处的小黑屋,等待着她的是我们迟来的询问。在这之前,我要先看一眼还处在昏迷中的叶芙蕾娜。
我和莱昂哈德来到与小黑屋一墙之隔的重症病房,叶芙蕾娜正平躺在病房中央的病床上,身上覆盖着白色的毛毯,从毛毯边缘,简单几根监测生命体征的线路连接在仪器上。
一旁的仪器显示着她的心跳、血压乃至脑电波参数,除了最后一个外,看起来都平平无奇。
叶芙蕾娜面容平静的躺在床上,双眼轻轻的闭着,面无表情。
梅丽莎身穿护士服,正在病床旁边,似乎正准备为叶芙蕾娜换换姿势。昏迷的人如果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会因为血液不流通而皮肤溃烂。
我心情沉重的走到叶芙蕾娜身边,抱着一丝侥幸的想,她只是体力透支或是睡着了,过一会就会醒来。
但眼里的场景令我不得不接受现实,此时的叶芙蕾娜面色苍白,面部表情没有一丁点变化,隔着透明的氧气面罩,我注意到她连呼吸都是无比的轻微。彷佛只是靠着身体本能在维持最后一点生命体征。
我可太熟悉叶芙蕾娜的睡姿了,她属于那种在车里驾驶座睡觉,不系安全带能滚到后备箱的那种人。像这样平静的躺着,只能说明非同小可。
“杜戈尔?你怎么来了,你感觉好点吗?”梅丽莎一见我就关切的问。
这几天她亲自来我家照顾我输血用药好几次,我心里挺过意不去,我苦笑一下:“辛苦你了,先不要为我担心,叶芙蕾娜怎样?”
梅丽莎失望的对我摇摇头。
她招呼我走到重症监护室另一侧的医疗电脑前,无数代表叶芙蕾娜生命体征的监测数据表展现在我眼前,每一份表上的数字都是高度规律化,像是一段数据在一直复制粘贴。
正常来说,随着人的不同活动,血压、心跳等等数据都会随时波动。像叶芙蕾娜这样参数波动极少,几乎一成不变的,只有彻底失去意识的“植物人”了。
“从脑电波来看,叶芙蕾娜小姐……早就已经失去意识了。”梅丽莎说。“只是……看这个。”
她为我在电脑屏幕上调出数张黑色的CT扫描图,我不禁摒住呼吸。
在以黑为底色的图案上,白色代表着叶芙蕾娜脑浆的部分,赫然出现了一只蜘蛛状的“东西”。按比例来说它应该有一个人的掌心大小。在CT图上的主体看起来是个黑色的椭圆形物体,就附着在叶芙蕾娜身体里,这个椭圆形的四周伸展出无数细长的触须,像是电路上固定芯片用的针脚,牢牢将它与叶芙蕾娜的脑子融为一体。
这个盘踞在叶芙蕾娜脑子里的机械造物,在CT图上的形象毫无美感,甚至看起来十分骇人。
但……也许这个“东西”正是不久之前还在与我、雪莉爱菈她们有说有笑的“叶芙蕾娜”的“意识本体”。
叶芙蕾娜见过这个所谓的意识芯片吗?我想她应该见过,也正是见识过这东西丑陋的外型,才会对她自己的存在心怀厌恶,然后总是在我面前表现的那么自轻自贱吧?
无论是谁,看到脑子里多了一只蜘蛛的感觉都不会那么舒服吧?如果说这只蜘蛛才是真正的“你”的话……这该是多么恐怖,多难以接受的一件事?
“叶芙蕾娜……”我不知说什么好,但她也已经听不到我的话了。
“已经有很多实例证明核弹的电磁冲击会对精密芯片造成损伤。想必在汉莎爆炸的核弹一定也损坏了维系叶芙蕾娜脑部运转的芯片,以汉莎现有的医疗手段,贸然尝试开颅手术无异于置她于死地。”莱昂哈德说。
一旁的梅丽莎没有搭话,也许她已经隐隐知道,有关叶芙蕾娜脑部芯片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见我呆楞着没说话,莱昂哈德拍拍我的肩膀:“新避风港是我能想到有可能拯救她生命的唯一希望,所以我把这项任务交给你,资金和人员我已经安排妥当,从护卫到外交人员都值得信赖,由你指挥一切。你我都不是拐弯抹角之人,有任何要求请尽管向我提。”
“有两个人,雪莉爱菈,还有……我的妹妹,我要她们留在我身边。”我不客气的说。
新避风港不一定比汉莎安全,但让外人来维护雪莉爱菈是我不能接受的风险,只有魅音能够信赖。至于魅音,她的师傅普朗克死了,冈萨雷斯老爹眼下诸事繁忙,让她留在汉莎风险很大,带她一起是我的判断。
我心里清楚新避风港并不如它的名字般那么美好。如果我遇到意外,魅音和雪莉爱菈之间至少能互相照顾。
“没问题。”莱昂哈德直接同意了。
“那个……”梅丽莎鼓起劲,说到。“可以的话,请让我也随行,我继续照顾叶芙蕾娜小姐!而且……杜戈尔,你的身体也……需要注意。”
我和元首对视了一眼,互相点点头。
“就这么定了,您也请多休息,梅丽莎小姐。”
我最后看了一眼叶芙蕾娜,伸手理了理她凌乱的刘海,心里暗自坚定了一定要拯救她的决心,离开了重症病房。
接下来,是对夏尔莎的“审问”。
小黑屋的门口,斯卡蕾特女士已经在等我了,她用铁手为我递来一小本白字黑字的文件,上面似乎还画着人形的设计草图。
“杜戈尔博士,在你昏迷的这几天里,你的朋友们还有学院的相关专家已经研究过夏尔莎的身体,大致结论在这份报告里。”
我没空否认博士这个不存在的头衔。接过报告翻了几页,强忍着继续看完的好奇心,先转向莱昂哈德:“在这之前……长官,我想知道您打算如何【处理】夏尔莎?”
莱昂哈德的表情一下变得冷峻起来:“作为用核弹攻击汉莎的凶手,她必须【死】。”
虽然,执行长官说的斩钉截铁,但他的语调与往常不同,明显带着弦外之音。
“杜戈尔,当你离开汉莎。我就会向公众公布夏尔莎这位引导核弹攻击汉莎的‘凶手’,届时,所有人都会看到叛军将无辜女孩改造成战争机器,彻底灭绝人性的一面。”
莱昂哈德说着,语调越来越微妙。
无疑,这么做一定会在汉莎引起轩然大波,群情激愤乃至同仇敌忾的结果几乎是可以预料的军方对叛军的这次突袭早有防备,但最终的结果还是被叛军找到漏洞,对汉莎造成了巨大伤亡。无论我们多么浴血奋战,那么多死去的同胞,必须有人为此负责。
所以现在的汉莎内部,就算对于军方和莱昂哈德统治的质疑声很微小,也是存在的。
等到新避风港的代表重返议会,那时议会中可能会出现一股能够与军方和工业区联合体分庭抗礼的势力,让未来充满更多不确定性。
可是,若莱昂哈德选择对公众展示夏尔莎这个“超越常识”的存在,那么对汉莎的惨烈伤亡就有了一种新的解释:正是因为叛军使用了这种灭绝人性的方式,核弹才最终突破汉莎的防空系统命中了市中心。
对于军方无端的责难也许会就此彻底平息。
只是,公众一旦知道夏尔莎的存在。那么她作为导致成千上万同胞伤亡的“刽子手”,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也许现在的我从客观的角度,会分析出夏尔莎实际上只是一位受害者,她被叛军改造,利用,自己却对做了什么一无所知。
可是,那些失去同胞、失去亲人、被辐射折磨、被火焰烧的面目全非的人……怎么可能放弃任何复仇的机会?即使有50%的受害者要求夏尔莎血债血偿,她恐怕也不得不死。
只是,我内心里坚持的那个信念,对这样的事就是不能认同。
“莱昂哈德长官,我认为……”
就在我准备当场反对的时候,莱昂哈德似乎看出了我的不满,话锋一转道:
“……被叛军作为工具残酷改造的女孩,在一无所知的犯下滔天罪行后,被逃亡的叛军使用毒药灭口……在死前告知了我们实情——这样的结果,你认为如何?杜戈尔。”
“掩盖一个谎言需要编织千百个谎言,长官。”我说。
“有时真相是一把无谓的快刀,善意的谎言是必要的。我的信条令我无法坐视这种事。等一切平息后,也许几十年,档案会解密,就由后人评判吧。”莱昂哈德道。
没错,莱昂哈德特意强调【我离开汉莎后】,实际是在对我暗示:夏尔莎的命运,已然掌握在了我的手里!或者说,他打算给我一个拯救夏尔莎的机会。
汉莎军方会对外公布夏尔莎的悲惨一生,并宣称她死了。
而我,身为改造了雪莉爱菈的机械师,也是克里格教授机械技术的继承者。我可以选择带夏尔莎去新避风港,修复她,改造她,从此让“夏尔莎”隐姓埋名,获得一个重新开始被夺走人生的机会。
也可以选择让她死。
“我们时间紧迫,结束这场审问后,你必须给我答案。让她死,还是让她活。”莱昂哈德说。
我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冈萨雷斯老爹告诫过我,要做一个矢志不渝,恪守内心的人。
从拉住雪莉爱菈的手开始,我的初心就没有改变过。
我抓紧最后的时间翻阅着手里的文件,伸手擦去额头不断冒出的汗珠,抬起头坚定的看着莱昂哈德:“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