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秘密审问,只有莱昂哈德、我,以及斯卡蕾特女士在场。

夏尔莎以零乱不堪的身体,躺在那一张白色的手推病床上,双目无神的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我们。

两根皮带将没有四肢的金属躯体固定在病床上,金属表面覆盖的一层黄色仿生外皮虽然已经擦洗干净,但累累的划痕还是显得十分刺眼。夏尔莎背靠着柔软的枕头,勉强支起了身体好跟我们对话。

从手里刚拿到的资料里,我勉强了解到眼前这个女孩肉体所占的比例已经不足15%,大部分器官都被替换成了精妙的机械。靠着外部持续输入特殊的营养液,得以维持那仅存的肉体运转,疗养院的专家成功复制了莱昂哈德在敌方那里找到的营养液,但没人能解释清楚她半人半机的身体究竟是如何运行的。

任何的轻举妄动都可能导致夏尔莎的身体直接崩溃,所以这三天以来,没人敢轻易尝试。

现在,这里能看懂夏尔莎身体结构扫描文件的,除了我自己,可能也只有还在昏迷的叶芙蕾娜。

这份文件里记述的机械结构的特点实在太明显,以至于我一看就能明白:夏尔莎的身体一定出自克里格教授之手。

在这个基础上,要理解这位机娘是怎么运转的,对我来说比别人简单百倍。

我为雪莉爱菈打造义体的时候,一半使用的是克里格教授未成熟的技术,另一半来自战前卫星里找到的资料。所以,像夏尔莎这样的身体结构,虽然跟雪莉爱菈有差异,可在我眼里,许多结构称得上殊途同归。

只需给我几天时间,我有把握八九不离十的掌握夏尔莎身上每一个零件的作用。

但现在我的关注点暂时不在夏尔莎身体的机械结构上,而是另一件更令我在意的事实:除了头脑依然大部分保持着人类的成分,夏尔莎的身体里也保留了一套完整的人类生殖器官。

抛开一些不好的联想,这件事本身十分蹊跷。

如果叛军改造夏尔莎的目标是把她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战争机器,只为引导轰炸机与核弹而生。那么她身上除了脑部以外的器官,都可以算是“多余的”,保留生物的繁衍器官,还是完整的,光从扫描出的结构图来看就已经能感觉要费多大的功夫了。那么这么做的必要性何在呢?

我又翻起了手中的文件,紧迫的寻找起答案。

“你是如何控制无人机和核弹攻击目标的?”莱昂哈德则开始了对夏尔莎的提问。

“……我要说好的奖励。”夏尔莎自顾自的回答。

“抱歉,我们和之前控制你的那些人不是一起的,你说的奖励,是他们给你的承诺。”我的眼睛快速监视着手里夏尔莎的构造参数,头也不抬的说。

“怎么能这样,明明说好了的……”夏尔莎的回应听起来极度失望,但她的语调里没有着急或是愤怒这样的感情,只是失望,听起来让人心里觉得有点可怜。

“奖励究竟是什么?”莱昂哈德问。

“奖励就是……让我感到愉悦的事情,只要我完成任务,就可以申请奖励……明明说好了,我完成了任务,为什么不给我一个小时的奖励呢?”

夏尔莎的语调越说越哀怨,如果不是她的声带不能哽咽,眼睛不能流泪,我都觉得她快哭出来了。

我明白这种感觉,就像是刚从战场出生入死的熬到退役,却被告知津贴只发战争债券。

我抬起头,看着夏尔莎的眼睛,说:“虽然我们不能遵守之前的约定,但如果你配合,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也可以给你奖励……”

“真的吗?”夏尔莎彷佛突然有了希望,抬起头,看着我的哀怨眼神里有了一丝光亮。

我假意点点头:“真的,怎么样,你能答应吗?”

“我答应,请快问我问题!”夏尔莎迫不及待的回答。

“你一直以来都在做什么样的任务?”

夏尔莎缓缓地看向我,答:“让准星对准‘目标’,校准,锁定,执行‘开火’。人形目标成功一个可以申请三分钟奖励,载具目标一个有十分钟奖励。”

我看了眼莱昂哈德和斯卡蕾特,他们俩都面色凝重的不说话。

我于是继续审问:“还有吗?”

“……有时候,对人开火比对载具开火更好,人经常聚在一起,一次能炸死很多。但长官总是往少了算……”夏尔莎不无幽怨的说。

“三天前……你被我们救出了之前的最后一个任务是怎么完成的?”

夏尔莎酝酿了整整一分多钟,似乎在拼命用她并不聪明的脑子组织语言:“我…我要把‘飞弹’向着红色的光球尽量靠近,越靠近越好,在合适的时候校准好角度,抛弃掉后半段。然后对准红色光球‘开火’就好了,长官说只要我做到,就可以申请一个小时的奖励,可是……完成任务之后,不管我怎么请求也没有人理我……”

我转向莱昂哈德,解释道:“长官,这个女孩眼里看到的东西跟我们是不一样的。她能接收无人机摄像头的视野,就像第三只、第四只眼睛一样。我想她为核弹制导的方式也非常简单,叛军在城里布置的信标,在她的眼里像黑夜中的照明弹一般明亮。”

“这也是克里格教授开发的技术?”莱昂哈德问。

我摇摇头:“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和雪莉爱菈身上的技术没什么两样,通过生物微钢进行神经信号转换,把电子信号改写成人脑能识别的视觉或是……光感信号,并不是什么难事。也许叛军手里没有足够性能的芯片来进行精确打击,为了保证成功就采用了人力。既然他们手里有重装机兵,这也不足为奇。”

“……毫无人性。”斯卡蕾特有些不敢相信的说。

可惜现在我们没时间声讨叛军的劣迹。

“夏尔莎,你还知道些什么?”

机娘凝视了我好几秒,眼里逐渐恢复了呆滞无神的目光:“没有了,现在,可以给哦奖励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放下手里的文档,认真的看向夏尔莎。

我对她说:“夏尔莎,你现在听我说。你之前做任务得到的‘奖励’实际是一种非常不好的东西。那是叛军通过神经信号和雌性激素,在你的身体伪造出的虚假愉悦感。如果你一直沉溺于这种东西,很快就会变成和死了没区别的块感废人……”

“你……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不给我奖励吗?!”本就低落的夏尔莎听到我的话突然脸色一沉。

“冷静,夏尔莎!我的意思是你的‘奖励’其实会害死你,所以我必须拆掉你身体里造成虚假愉悦的芯片,真正把你修好,这样你可以体验更多比‘奖励’更有价值的感觉……”我对她解释起来。

不料,夏尔莎的突然变得又气又急:“不!你……你们骗我?你们骗了我!”

她说话声音前所未有的变得高亢又含糊不清,夹杂着逐渐增大的电子杂音,控诉般的大吼大叫:“奖励,快给我奖励!没有奖励的话……!还不如让我死了!!!”

夏尔莎残破的金属躯干突然开始在病床上疯狂弹动,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拼死在水泥地上翻动挣扎!

剧烈的颤抖随着固定她身体的皮带传递到了病床上,病床的轮子和钢管嘎吱作响。

“冷静,姑娘。”莱昂哈德站起身,准备武力制服夏尔莎。

“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立刻让我一个激灵。

那分明是雪莉爱菈发出的声音。

“?!”

我顾不得分辨,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夺门而出。

走廊上的场景令我大吃一惊:一个可爱的棕色小熊布袋掉落在走廊中央,里面装着精致蛋包饭的便当盒盖子被摔开,炒蛋和酱饭洒落了一地。

雪莉爱菈正站在走廊中央,面容惊慌又不知所措。她右边的机械手此刻正紧紧的抓握在魅音的脖子上,看样子正在使劲掐握!

“唔——咕?!”魅音双手使劲抵抗着雪莉爱菈的掐握,但她的两只小手完全无法撼动雪莉爱菈的铁手分毫。

“雪莉爱菈,你在做什么?!”我快步走向使劲掐着魅音脖子的雪莉爱菈,大声说。

“我!杜戈尔,我、我的手不受控制!我……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怎么办?!”

雪莉爱菈看着我神情无比惊慌。

“救……救命——唔——”魅音被雪莉爱菈死死按在墙边,掐住脖子的铁手越收越紧,眼看危在旦夕!

我脑子灵光一闪,一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夏尔莎好像强行接管了雪莉爱菈身上义体的控制权,狂乱之下的机械臂瞬间掐住了站在小机娘身边的魅音,即将置她于死地。

冲回监护室的夏尔莎床边,双手狠狠摁住夏尔莎的肩膀:“住手!夏尔莎。”

“不……不行!!!你……你们马上给我奖励。”

原本一直哀怨又消极的夏尔莎,此刻突然开始不依不挠。

糟了,再耽搁几秒,恐怕魅音生死难料!

莱昂哈德和斯卡蕾特几乎同时抽出服役手枪,瞬间打开保险栓。

“闪开!杜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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