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众弟子所启的阵法,悬于浮岚山三阶高台之上,七道灵柱镇于阵角,银纹光阵缓缓旋转,似有滴水自空而落,未触地,便已凝入心识。

  七宗齐至,各席归位,灵台之上却独有两人静立。

  一白一黑,犹如棋盘上错落的两枚子。

  姜绾清站在前方,身着素白术衣,银发未束,仅以一缕极细金线绕耳而落。她未施半分符印,却如整座阵心,自她脚下生出,沉而不言。

  郁念立于其后,一身黑衣,神色敛淡。佩符垂袖,微不可察地震了一下,仿佛感知到某种无形的术息,正从他身侧那人身上传来。

  清瓶儿起身,笑意柔和,似是雪后燃灯,一步一步走入阵前,衣袂如流光卷过。

  “浮云宗既已就位,不如便请郁师弟先入阵如何?”她语气极软,语句极缓,似与人为善,实则将人一手推出。

  众目皆聚,姜绾清未言,未拒。

  她不言,便是默许。

  那一刻,郁念指尖佩符再震。不是术动,而是她——那一缕尚未散去的红绳术残痕,于他心轮轻勾一线,仿佛在耳语:“念念,向前。”

  他低声应道:“是。”

  那声音未高,便被阵法灵光吞没。

  银纹起,风压微震,郁念步入台心。七道灵柱于他周身升起,灵光如锁,阵中之人皆脱于人眼,只余一道身影,静立其中。

  “浮光镜已启,问心阵立。”清瓶儿抬袖,语调温柔,“请答,你为何修道?”

  阵中心息翻涌,一丝银线缓缓攀上郁念脚踝、指骨,再入脉轮。他不动,却感到识海如水,微微荡出一圈涟漪。

  那并非术力冲撞,而是某种……极熟悉的、带着微温的牵引。

  她不在阵中,却将术线落得极深。

  他知道,这是一场试探——也是一次“修剪”。

  阵心之内,浮光如水,七色灵线交织,银纹自地心升起,缠绕而上,如有一枚细丝穿越郁念识海,自眉心直落心轮,未破皮,却似刺骨。

  他闭上眼,试图稳住神息。

  可一闭眼,便觉天地无声,万象寂灭,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识海深处那一线——她留下的术丝,未消、未散、未断。

  忽而,一缕气息自心海浮现。

  那气息极轻,极冷,像是她素指轻覆他胸口,不施术、无咒印,却偏偏让人动弹不得。

  银阵未动,他的识海却泛起一滴极清的涟漪。

  那涟漪中,浮现出一道人影。

  她未着道袍,只披一袭素裳,乌发如雾散落肩侧,赤足踏入雾中水面。她未言语,却径直朝他走来。

  郁念心跳骤然一紧。

  她没有施术,步履也极轻,但他却感到识海被寸寸封锁。仿佛每一步,都将他推向一场无法抗拒的缝合。

  她在他面前停下,伸手,指尖极轻地落在他心口。

  ——正是红绳术落印之处。

  那一刻,他的识念一颤。

  不是疼,是某种极深的感知,仿佛有人将心海剖开,用极细的金丝,沿着念脉一针一线缝入。

  “你心未稳。”

  她的声音自识海之底传来,不是真声,是术意,是印在他神魂深处的某个命令残片。

  他想后退,却不能。

  她再次靠近,眉眼未变,唇角未弯,唯有那双眸——极静,却压得他整片识海都泛起裂痕。

  “你为何修道?”

  那是阵外清瓶儿的声音,却仿佛也从她口中吐出。

  识海中,她未笑,却仿佛早知答案。

  “你是为我。”

  她低声道,一字一顿。

  “你心中之执,是我。”

  他猛地睁眼,气息微乱,阵中灵线应声震荡,一缕术意欲逸出!

  ——若执念现形,阵将印象具现,群宗皆观。

  他识海震动,术线激颤,幻象她伸出的那只手几乎就要触上他眉心——

  就在那一刹,他咬牙。

  “不。”

  他断念。

  不是拒绝,而是……逃避。

  他斩断那一缕术线,强行压下浮像。

  银光骤回,阵心震荡,识念乱流激起,幻象崩解如尘。

  可她未退。

  她站在阵外,一直看着。

  无语,无术,无怒。

  唯有极轻一息,如线,缠上他未合的识口。

  他斩断那一缕术线,强行压下浮像。

  银光骤回,阵心震荡,识念乱流激起,幻象崩解如尘。

  可她未退。

  她站在阵外,一直看着。

  无语,无术,无怒。

  唯有极轻一息,如线,缠上他未合的识口。

  郁念的脚步略晃,险些踏错阵心灵位。他稳住身形,目光低垂,佩符剧烈跳动,像是心跳与识念都在反噬。

  那一瞬,他真的怕了。

  不是怕她,而是怕自己。

  怕自己再迟一瞬,就会被那道幻象唤出真心执念,在众目之下坦陈。

  怕自己真的在某个不知不觉的时刻,把那一线缝合的术感,当成了归属。

  他咬着牙,不敢抬头。

  可阵外那道视线,仍然落在他识海的某处,细致、冰冷,像极一根针,正稳稳地穿入一枚灵符最柔的边缘。

  他感到她动了。

  不是靠近,而是一缕术线,从他佩符上绕过,穿过心口脉门,极轻地——“再缝一针”。

  他闻到了她指尖的味道,是冷露未干的雪木香,极轻,却在识海深处一寸寸浸开。

  那不是安慰,是告诫。

  不是惩戒,是标记。

  “你可以不认,”她未出声,却仿佛在他说,“但你不许动摇。”

  “你的执念,我来藏。”

  她为他藏——也为他锁。

  阵内的银光逐渐暗淡,风中白雪依旧纷扬。郁念依旧立在阵心,剑尖未起,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微微倾斜。佩符仍旧悬于袖下,灵气微震。

  他没有动。

  不仅是因为自己不敢动。

  还因为她——姜绾清,站在阵外,目光如冷水般注视着他。

  “念念。”她突然开口,声音极轻,却仿佛从识海深处传来,带着一种压迫感。

  她的话如同刀锋切割识海深处,带着冷静无情的教诲。

  郁念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剑柄上,剑面反射出阵法银光的微弱痕迹。那一刻,他仿佛被迫直视那束光,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

  她在试探他。

  试探他的极限,试探他的动摇。

  她并不急,她知道他会给出答案。

  只是在这安静的氛围里,郁念的内心波澜渐起。

  他感到胸腔一阵压迫,仿佛有某个声音在他脑海深处低语,提醒他——她不怕你反抗,她怕你认清她的掌控。

  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寂静。

  “她能控制你的心念吗?有意思。”一个温柔却又带着试探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份压抑的氛围。

  他转过头,眼前清瓶儿已站在一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几分玩味。

  姜绾清仍旧未回头,仿佛她没听到那句话,或是,她已经听过无数遍。她没有言语,只是指尖微动,轻轻抬起,刹那间,阵法中的光纹像是被她无形之力牵动了一下。

  清瓶儿不再追问,仿佛这只是她的一句随意调侃,像是对局中的一场冷淡点评。

  郁念再次低头,努力压制自己内心的波动。外界的声音愈发远离,只有她的术意,如冰针般在他识海中扎根。她不需要言语,不需要强行的压制。

  她就是如此,静若处子,动若猛兽,她的眼神未曾离开他一寸,却已将他从心到骨,深深锁住。

  他未动,她却无声施术。

  他试图睁开眼,去看清她的面容,但那股感知却让他再次低下头,无法直视她的眼眸。

  清瓶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适。

  “师尊真是个冷酷的女人。”她轻声道,语气中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你还打算再忍耐多久?”

  姜绾清没有答,仍然站在那里,仿佛没有听到清瓶儿的话。

  郁念忍住内心的挣扎,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眼,看向阵法中的灵柱,却感到一股熟悉的沉重感席卷全身——那是术线的束缚,像细小的锁链将他的意识牢牢拴住。

  他深知自己今天做了什么

  而她不是要控他,她只要——

  让他认清他已经无法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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