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座椅后华丽的落日彩窗,城主的办公桌显得很朴素。红木的桌面、玻璃的墨水瓶、一个做工考究的钢笔、一个补足这里昏暗光照的烛油灯,再除了一个搪瓷杯和一托盘的饼干,剩下的就只有成堆的文件了。而在刚玉婚礼的相关报告,就略带凌乱地摆在桌面正中,留下了不少翻阅的痕迹。
黑发红瞳的赤天鸣在座椅上伸展了一下手臂,接着把盛着热牛奶的搪瓷杯放到面前,再拿起托盘上的饼干,掰成一个个小块,扔入杯中。
不规则的棕色饼干块不上不下地悬浮在白色牛奶中,一半浸润,一半干燥。于是他便用勺子把它们一个个压到杯底,用力碾碎,好让它们不再浮起,但也总有一些较小的碎块会成为漏网之鱼,不愿沉下。
这确实让人很容易想到黄铜织机号四分五裂的碎片,但城主允许自己暂时将之抛到脑后,乐此不疲地用勺子和它们搏斗,直至饼干块全部浸湿。
勺与杯的碰撞声在房间断续回响,清脆而孤寂。这是他最喜欢的放松方式,可以将各式政务从脑中完全地驱逐,全神贯注地集中于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很快,饼干和牛奶就成了他也易于服用的浆糊。瘦削的青年拿起杯子,轻轻抿上了一口,而陌生的味道让他迅速皱起了眉:
“茉莉白,我不是说了不要用小麦的饼干么?它比蘑菇淀粉贵了不知道多少,而且我……”
小麦对阳光的需求使它的成本不知道比蘑菇高了多少个档次,赤天鸣因此一直反对在非正式场合把它作为食物,也为此找了不知道多少个理由借口。
“首先再次强调,医生没有检查出你有任何麸质过敏,城主大人,”对接员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还有这个饼干是大米做的,不是小麦。”
其实城主是有女仆的,但他很不喜欢使唤仆人。于是这个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法料理好的破人的各种破事,就不得不由同处一个办公室又清闲得多的茉莉白主动接下。
不然……让他积劳成疾,英年早逝么?对接员轻轻叹了口气。
“那是什么?”
停顿了片刻后,青年问道,眼睛依旧专注地看向杯中的浆糊。
“用最新的食品蜡塑术改造的菌类食物,无需光照,很廉价。”
茉莉白趁着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顺势编了个善意的谎言——他这个胃真的得吃点好的才行,如果为了一点钱就让城主大人死于肠胃出血,那才叫舍本逐末。
“那挺不错的,”赤天鸣端起杯子,将杯中的浆糊慢慢喝完,“我挺喜欢这种大米的,以后就用这个。”
可等到瓷杯见底,瘦削的青年又皱起了眉毛:
“你在骗我,”放松时间结束,城主找回了自己的敏锐,“我一直把无需阳光的新食物列成重点事项,如果你说的是真话,我不可能不知道你说的大米。那是需要阳光的穹顶作物,是么?”
“我们说好了的,”茉莉白耸耸肩,“既然你不讨厌也不过敏,我们以后就吃这个。”
黑发青年叹了口气,将搪瓷杯稳稳放下,与红木桌面碰出轻响。
“行吧,我们聊正事,”他扭了扭因久坐而僵硬的脖子,关节发出咔咔的脆响,“黄铜织机号的打捞怎么样了?”
“不容乐观,”对接员轻轻摇头,“我们推测出了黄铜织机的解体地点,但间隔的时间太长了,潮汐可以把它的碎片卷得非常零散,将它们全部追回几乎不可能。”
“凭侥幸在周边区域搜索呢?能不能搜索到几个奠钟?”
“现在他们就在这么做,但只有几片船壳,”茉莉白犹豫了一下,继续开口道,“根据墨队长的陈述,我怀疑她们专门用爆炸术阵推离了最重要的奠钟,给我们的打捞制造更多阻力。”
城主合上双眸,疲惫地后靠到座椅靠垫上。现实显然不是将饼干混进牛奶,仅靠专注和细致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现在离婚礼只有两天了,仅靠打捞不可能弄到拿得出手的筹码。放弃对黄铜织机的打捞,把人手用在其它事情上。”
茉莉白在笔记本上记下要求,在片刻的停顿后,又语带不忍地说出了新的坏消息:“还有一件事,根据刚玉小姐的讯息,一名烛人贵族已经发现了她们的婚礼策划,她会尽力阻挠婚礼的进行,且没有谈判意愿。”
“祸不单行啊……”
瘦削的青年轻轻呼出一口气,缓慢地揉搓起自己发疼沉重的胃部。而茉莉白面带担忧地望着他的这副模样,同样愁眉不展。
“要试着软禁那名贵族么?”她试着提出一点力所能及的建议,“或者限制城市对外界的通信?”
赤天鸣眉毛扬起,眼睛一亮,但却没有立刻下命令,而是在片刻沉思后轻轻摇了摇头。茉莉白为此心中一沉——在保姆和杂活之外,她还是没能给这个男人帮上更多的忙。
但他的下一句话又让女人的心绪明快了几分:
“你启发了我,茉莉白,”青年重新坐直身体,红色的眸子望向这位对接员兼非正式保姆秘书,“烛人王族在此处的影响力是可以被我们人为调控的。”
“你的意思是……?”
“通讯和软禁,”双手在他的胸前交握“对于城外的烛人,我们可以限制发出求助信号的时间来控制婚礼当日能到多少——熔流艇开过来是要花时间的。信号发的越晚能到的人越少,这叫通讯。”
“对于常待在城内的烛人,我们可以请他们去局里喝茶——不需要真的有什么案件,几个疑点和借口就可以,这叫软禁。”
“既然他们有多少影响也能归我们控制,烛人皇室就可以是我们的新筹码,”赤天鸣站起身,逐步掌握现状的笑容从他的嘴角浮现,“茉莉白,给我城内烛人贵族的登记表,还有两天航程内所有城市的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