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如果有重量，

应该就是那种落在你身边的感觉。」

四月下旬

本话推荐音乐搭配：来自The Carpenters的Top of the World

学校的午休时间，总是比实际的感觉更短一些。

绫拎着两个便当走进琴房时，窗户大开着。阳光从斜斜的角度温柔洒落，仿佛替整个教室披上一层柔软的纱，轻轻罩住了尘光与寂静，也罩住了她心中那点说不清的悸动。

绫的目光落在梨奈身上，少女背对着阳光。那一刻，光像是在她发丝间溶化，浮现出浅茶色的温柔光晕，像是她未曾察觉的脆弱，悄悄透了出来。

她看得太久，以至于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叫人吃饭。

梨奈正坐在窗边，一手撑着脸，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弹出节拍。

“我……带多了一个便当。” 绫顿了顿，“如果你还没吃的话。”

梨奈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她只是低头看了看绫手里的饭盒，又看向窗外。她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克制自己不要表现得太明显。

过了好几秒，她小小声地说：“我本来也没打算吃。”

“那更不能浪费了。” 绫轻轻笑着坐下来，把便当推向她一点，“不过是前几天剩下的菜，别期待太高。”

梨奈犹豫地拿起筷子。

绫却没有立刻动筷。她只是看着那双慢慢举起餐具的手，心里涌上一阵微妙的迟疑——不是因为尴尬，而是熟悉。

她太擅长在别人开口前先让气氛变得柔软，以至于常常分不清，那些靠近，到底是回应了谁的邀请，还是只是自己强行营造出的错觉。

她有点害怕，怕自己只是“被需要”而不是“被喜欢”。但她不敢问。

所以她微笑，递出便当，就像从前在家中厨房递出热水和碗筷那样，不问、不说，只等别人接住。

两人就这么坐下，在暖色调的安静午间，慢慢吃了起来。窗外有风拂动窗帘，但室内静得几乎听得见彼此的咀嚼声。

“你很会做饭呢。”梨奈说，语气不太像是在称赞，反而像在掩饰什么。

绫偏过头看她一眼，眼神带着一点探寻：“嗯……从小就学了。”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是否要多说一点，“也是因为不太擅长依赖别人吧。”

“你不像会说这句话的人。”梨奈没看她，盯着便当里的白饭，筷子在饭上犹豫了一瞬。

“那你又像什么样的人？”

“我大概……是不太擅长让别人靠近的人吧。”梨奈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小声确认，又像是刚好让人听见的那种音量。

绫没有说话，只把筷子轻轻搁在便当盒边缘，目光落在她略微发红的耳尖上。

她笑了，声音轻得像是故意绕开了沉重：“不过现在看起来，也还可以。至少你有和我吃完一整个便当。”

梨奈看着她，耳尖泛起一点点不明显的红意，低声反击道：“那是因为你做得还不错。”

她们对视了一下，谁也没移开视线。

绫咬了口饭团，嘴角沾了一点海苔末。

“你嘴边……”梨奈小声说，犹豫了一下，伸手帮她拂掉，又很快收回手。

空气顿了一下。

“谢谢。”绫的声音有些低。

梨奈没回话，只是飞快低下头，像是在专心吃饭，但脸颊泛起的红却无法掩盖。

“你是不是以前也给谁带过便当？”

绫一愣，随即轻声笑起来：“没有。你是第一个。”

“……说得跟表白一样。”梨奈低声说，语调没变，但下意识地别开视线。

“那你答应我了吗？”绫侧头看她，语气里带着一点认真，又故意掺了点笑。

梨奈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眨了一下眼，像是在确认她听懂了自己的话。她低头，把筷子插回便当盒的橡皮圈里，动作比刚才都安静。

“谁说要答应你了。”她低声说，眼神却没有再飘开，只是盯着便当盖上反光的那点光晕。

“你还没拒绝。”绫说，语气更轻了些，像是不敢真的去追问答案，只是想把这个对话保留得久一点。

“……绫。”

“嗯？”

“吃你的饭团。”

“好的。”她笑着低头，把那口饭吃完。

放学后，社团活动前。

她们又一次来到琴房。这次是自发的，不是谁约谁，而是彼此默认的一种习惯。

琴房门外，走廊尽头有几个社团女生正在贴活动通告。 “她们两个是不是又单独练啊？”一个女生小声说。

“那个转校生也太能贴了吧……”另一个回。

声音不大，但绫听见了。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握了一下琴包的背带。

她很清楚这种话——语气不重，却黏得久。

但她不打算停下来。”

“不要太认真，我会紧张的。”梨奈轻轻说，声音像一片薄薄的纸，被光和静谧衬得几乎要飘起来。

“那我就认真一点点，”绫歪着头笑，“只让你心跳加速一点点就好。”

梨奈轻哼了一声，把视线移到窗外：“……谁会因为这个心跳加速啊。”

绫没接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微红的侧脸，像是看进了什么秘密的地方。

“你吧。”

“你怎么知道的。” 梨奈转回来时，眼睛里带着点怔愣。

“我猜的。”

她们之间一瞬间什么也没说，只有窗帘在风里轻晃，阳光带着粉尘的纹理落在琴房深处。

琴盖掀开，尘埃飞起。

光穿透尘埃，在半空中缓慢洒落，像刚刚被触碰的柔软记忆正在浮现。

她们彼此看了一眼，不是为了确认节奏，也不是约定开始，而是那种——

“你在，我也在” 的心照不宣。

第一粒音符落下时，空气像是屏住了呼吸。

和声在旧琴房里缓缓交叠，像春光溶进窗帘的褶缝，又像月光爬过屋檐，在不知不觉间照亮了彼此。

音与音之间的空白，不再是沉默，而是被理解填满的空间。

这一刻，是声音为她们代言。那些无法在教室或食堂里自然说出口的心情、那些在标准答案中永远找不到对应的表情，都被旋律捕捉了下来。

在这个太过安静、太过压抑的年纪，她们终于有了一种方式，不需要对话也能靠近彼此。

合奏结束后，空气中仍有一点不肯散去的余音。

那是心与心的共鸣。

绫轻声说：“我们下次，试试换个节奏吧。”

“什么节奏？”

“你来带旋律，我跟着你。”

“你确定？”

“嗯。”

梨奈轻轻皱了一下眉：“那……我可能会带错方向。”

她从小就不习惯走在前面。指挥别人、决定方向，对她来说总是一种隐形的压力。 她习惯倾听，也习惯被期待“安静”“温柔”，但那从来不代表她知道该如何引领节奏。

绫看着她，笑意没有收起，反而像是真的认真了：“那我就陪你走错一次。”

梨奈没回应，只是笑了笑，把谱子往她那边挪了挪。

她眼中那点笑意，比任何一次发言都清晰——像是终于被听懂，也终于愿意去回应。

窗外光正好，一缕斜斜落在两人之间的谱纸上，像是这个世界终于也替她们点了头。

门口传来一阵细碎却不匆忙的脚步声。

绫的手指顿在琴键上。

一个黑发少女站在门边，发丝从耳后滑落几缕，衣角略显皱褶，像是没来得及整理好就匆匆走来。她的姿势仍旧防备，双臂交叉靠着门框，脚尖略微朝内，像是在用身体筑起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但那防备的背后，有一瞬的迟疑。她不是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不确定自己说出来会不会显得太过用力。

她的眼神扫过琴房，却在落到绫脸上的时候短暂停留了一拍。 她看起来像是很想加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那种别扭得过分的小心翼翼，反倒让人想帮她找个话题解围。

像是在判断，又像是在努力不被谁看穿。

“梨奈。”她开口，语气平静得近乎机械，“你又在合奏啊。”

梨奈点头，没有转身：“嗯，只是练习。”

少女的嘴角扬了一下，但那不叫微笑。

“原来现在随便谁都能来一起练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咬字的尖锐，每个词都像刻在空气里。

绫没有回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她先说完。

少女的目光微动，像是有哪里被刺了一下，嘴角抿紧。她单手抱住另一只手的手腕，指尖下意识地一下一下压着。

“渚羽，这是绫。”梨奈说，语气很轻，“她是……朋友。”

渚羽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闪过一瞬的犹疑，随即低头扫过绫的琴包，那眼神像是在翻一张别人写过的乐谱。

“朋友啊……”她低声重复了一遍，语调稍稍松动，像是自己也不太确定要把这两个字说成什么语气。她的嘴角微动，像是试着笑一下，又没能完全成功。但她很快转开眼，盯着绫的手指，语气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不过嘛，也许她的琴也只是凑巧合拍。”

空气忽然紧了。

梨奈垂下视线，低头收拾琴谱，动作变得有些快。

“明天……还来吗？”她问绫。

绫轻轻点头，声音也放低了：“只要你在，我就来。”

她们没有再看渚羽。

但渚羽站在原地，像是脚底生了根。 她盯着她们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像是终于鼓起一点勇气，却被梨奈那句“明天见”抢先一步打断。 她原本准备出口的那句“你们弹得还不错”，顿时没了着力点，只好轻轻咬住下唇，吞了下去。指节不自觉地收紧，又放开。

窗外阳光仍在，但天色悄然转灰。

她转过头看向琴房的门，像是在确认自己是否真的不被需要了。指尖还停留在手腕上，轻轻捻着袖口的线头——那是她自己缝上去的。很旧，但她一直没舍得拆。

她本来也只是想路过，结果站得太久，反而像错过了什么。

她从兜里掏出一罐粉色能量饮料，指尖转了一圈，还是放了回去。其实那原本是想给梨奈的，理由也说不上来，只是前天在便利店看见有买一送一——那种颜色她记得梨奈喜欢。

她并不觉得自己可怜，更不会觉得被排除。她只是不甘心——为什么总是这种人，总能轻而易举地被接纳。 只是她向来就不是那种会自然地走进去、坐下、笑着开口的人。 她知道自己在“表达情感”这件事上总慢一拍，但也慢得有点执拗。

她低头看了眼鞋尖，发现左脚鞋带松了一点，蹲下去系好时指尖轻轻磕到地板，发出一点声响。

她忽然有点想笑，却猛地停住了表情。 她抬头，看向琴房内，视线直直地落在绫身上——像是盯着某种她怎么也无法学会的东西。 那眼神没有柔和，只有毫不掩饰的锋利与拒绝。

窗框角落落下一滴水，她没有动，就像那一点潮湿也能证明什么未被说出口的执拗。

——那是雨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