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说出了四个字:“天理书院。”
“那是什么地方。”静澜问。
回答的人是可可:“我其实和你说过,是个戒网瘾学校。我当时不知道叫天理书院。”
小夜有些吃惊道:“就是路易思待过的学校吗?”
“不是啦,她不是本地人,她去的是她家那边的戒网瘾学校。”可可困顿地打着哈欠,她真的很想马上睡觉。
但她脸色突然一变。
“诶等一下,你为什么知道她的事情?”
“路易思也和我说过她的事情,就在我们逃命的途中。”静澜接话,但随即也觉察到什么,“不对,小夜你为什么也知道路易思的秘密?”
“她应该不会和其他人说啊……”可可说。
小夜后背发凉,自己说漏嘴了。
暴露了自己身为男生时接触的信息,小夜突然有点想破罐子破摔干脆表明自己真实身份得了。
但嘴巴一张,脱口而出的是:
“她有次心情不好,喝了酒,和我说了她的秘密……”
小夜确实知道路易思有过心情不好酗酒的记录,这样可以让自己的说辞显得可信。
果然,两兄妹没有继续起疑。可可继续打哈欠,叹着气:“我觉得她应该感谢这次灾难,否则她迟早有暴露自己的一天。她那种人,杀了人,少说也是防卫过当,就算只判个缓刑,在这个国家这辈子也完了。”
“你们说的那个朋友也是去过戒网瘾学校的吗?”老曹让交谈言归正传。
“是的。你也曾经把你的儿子送去那个什么天理书院吧。”静澜说。他早就觉察老曹的儿子曹洪睿的精神状态有点……奇特,可以说是一种畸形的平和,偶尔会闪烁一点点诡异的不稳定,让静澜觉得有点吓人。
老曹的面色有些颓唐,轻轻抬起手想摇一摇,又放了下去。
“这是我后悔做的事情。尤其是……我自认为自己是个艺术家,却把儿子送去那种地方,就像个俗不可耐的市井小民才会做的事情。”
一旁的曹洪睿倒是一直微笑着,没有任何表示,好像谈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算了不说这个。我来说说为什么我觉得那俩烂屎会去天理书院。”
老曹当初把儿子送去天理书院后,从B站视频里了解到了戒网瘾学校的黑幕,非常气愤,把孩子接回家,这才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变成了畸形的听话懂事的乖孩子。
老曹随后调查了天理书院的情况,想向社会揭露书院的黑幕。
不过各种努力石沉大海。实际上,这么大个国家,每天都有各种人在呼喊,在声张自己的诉求,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及时轮到站上舞台的。
老曹倒因此熟悉了书院的结构。简单来说就是个监狱,有大量的小单间,用来“教育”“矫正”网瘾少年。学校外围的高墙确保没有学生逃离,泄露学校里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像曾经路易思在这种学校里杀了人,事情居然都能被压下去。真不知道她杀的那个人本身又是什么来头,弄不好还是什么在逃人员,曝出来书院也得跟着被处罚。
“那个陈老师,就是他推荐很多家长把孩子送去天理书院的!”老曹说着说着渐渐起了怒气,“我发现他来到营地,本来都想去质问他一番的,想着这点事情和丧尸危机比起来也不算什么,就只当不认识他。谁晓得他是这么伤天害理!他恐怕不止是个帮学院拉生意的中间商,他多半就是掺合进那个学院的人!”
“但如果仅凭这点,也不能确证这种猜想。毕竟那个天理书院也有不少学生吧?人群聚集地是很危险的,就算陈老师知道那么个去处也未必会去,说不定是其他更安全的避难所……”
静澜说着,突然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打住了。
“各位,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别卖关子。”可可有点小气恼地肘了一下表哥。
“那两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当然是想……”老曹一开口,也打住了。
“诶,好像是啊。你刚才说他们可能去其他更安全的庇护所,问题是我们这里凭什么不是好的庇护所?他们就待在这里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费劲搞这么一出幺蛾子?”
小夜猜测:“也许,他们想独占那个庇护所,不想其他人跟着去,又想多带些物资,所以才偷偷摸摸拿走物资,然后跑路。”
静澜说:“这种可能确实存在。但就是一点私心就能让他们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吗?”
“你不能用好人的思维去揣测那些已经变坏的人。”小夜轻轻叹气,低头看着自己还沾染着血污的双手,从小被严令讲卫生的她看到自己肮脏的手就紧张,更不敢去回想弄脏手的过程,“又或者他们本来就是坏人,只是在社会秩序管控下不敢显露罢了。我不信那个陈老师不知道戒网瘾学校里干的都是什么勾当。”
仔细想想,问题可能确实就那么简单。静澜也听过长辈讲过二三十年前社会治安的情况,那时并不像某些人幻想的人心淳朴,连环杀人、抢劫、绑架只会更多。
说白了,法律只是底线,法律笼罩下遵纪守法的公民里,难免有些骨子里就是坏的种,一旦有机会,他们所行之事就不是良善民众所能理解的。
这个问题暂且搁置,不管那俩到底出于什么原因要这般过河拆桥,牢破羊亡已是事实,现在赶紧亡羊补牢才是正道。
首先是赶紧查看伤员。
可可早就困到不行,长期被困教学楼后营养缺乏的身体还没能完全利用昨天吃进肚子的食物,全身弥漫着疲倦和濒临抽筋的微微酥麻。但静澜提醒她楼上有枪伤患者,她还是咬着牙,疯狂眨几下眼——为了消除眼睛里的酸胀,然后小跑着上楼去。
“可可姐你需要那么拼吗。”小夜跟了上去。
“真正拼命的是你啊姐妹,我和哥哥如果完不成任务可以开着车一走了之,你做的事没有退路,而且你做的很好,你救了很多人的命。”可可头也不回道。
虽然可可的声音和她表哥一样有点懒洋洋,但小夜还是被夸得有些羞涩。
无论如何,自己依然对这具虽然娇小但更加敏捷、凌厉的身体感到些许陌生。
刚才阻击尸群的表现,在她看来就像个《反恐精英》的菜鸟玩家拿着AK47乱扫结果连着把敌方爆头了。
队友夸自己,自己反而惴惴不安。
静澜也跟着上楼来,“实在累的话我也可以帮忙看看伤员。”
“拉倒吧,文科生当医生,死的医不活,活的医到死。”
“好过分!你个学生物的把人当青蛙来医弄不好死得更快!”
两兄妹的斗嘴因为各自的困倦并没有激起太多轻笑,倒是跟在后面的小夜忍不住“嗤嗤”了两声。
兄妹两人注意到白发少女的笑声,稍稍一愣,随即也有些释放地用嘴唇轻轻呼出气,发出有点微苦的笑。
静澜又伸出拳头,示意小夜碰一下拳,“再鼓励你一次,干的不错!”
可可一把拉走小夜,“别上当了!这闷骚男就喜欢可可爱爱的女孩子,想着刷你好感呢!以后离他远点。我们先做正事。”
曾经自己喜欢的女生,现在把自己当成闺蜜一样,还真是奇怪的感觉。
但小夜心中并没有太多兴奋,这和自己曾经幻想的恋爱场景也不一样。
自己终究是希望身为男生和可可在一起。
……
“什么?你们给他喝水了?!”
可可差点原地爆炸。旁边的老李则吓了一跳。
“这种伤口不能饮食,弄不好会要命的。”这也是小夜知道的医学常识。
但老李似乎不知道,他是附近开五金店的,身体健康,对养生和医学不感兴趣。刚才赵龙短暂苏醒,喊着口渴,值守楼道的老李就给了他一口水喝。
喝完赵龙又昏了。
一听说可能要命,老李吓得不轻,直嘟囔自己怕是好心办坏事了。
“倒也别想太多。他这情况,马上送医九成能活,但现在……”可可没继续说下去。
“肠子流出来了。”静澜把手电光调到最大,照亮血腥的诊断现场。
“腹腔应该大出血了。”可可嘟囔,“脉搏……”轻轻握住赵龙的手腕,以食、中、无三指把脉。
继而轻轻摇头。
“那他已经是死人了。”静澜说。
“死人也不稀罕了。”角落里某个蜷缩着休息的幸存者来了一句。几人没有理会。
“只要还有呼吸,就不是死人。”可可放下赵龙的手,“我们努力试着抢救一下。老李,你再去找点纯净水来。”
老李应声起身,静澜则站了起来。
“那伤口处理完怎么办?我们没有条件继续之后的治疗,包括做手术。”
可可也跟着站起来,“那你觉得他是可以被放弃掉的吗。”
“我没这个意思。”
“你刚才的问句好像在质疑这样做的意义。”
“那是你自己脑补——”
“两位!听我说!”小夜用悄悄话的发音方式大喊着制止了兄妹二人微微交织的情绪激发的小冲突,“你们现在是这个团队的核心啊,不要用情绪代替思考。可可姐,你现在也不太正常,你是不是被什么事情刺激了?”
可可咬着牙,深呼吸了两口,大脑终于平静下来。
她有点奇怪,这个叶雪凝似乎很了解自己。
虽说乐队狂热粉丝揣摩乐队成员个性也不足为奇,但为什么这个白发少女和自己说话的感觉总像个熟人一样。
(没错,我现在情绪是有些波动。我好像很想去救人,因为——)
可可眼前突然浮现夏花的微笑的脸庞。
她有些痛苦地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