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雪停了,院子里那颗光秃秃的菩提树在发出吱吱的笑声。

那是它的声音吧?不,是树的声音,树没有眼睛,她有。

——她的眼睛被挖走了。

站在祖母的茧前,赤着脚,穿着白衣。

听不到她说话,无头的躯体怎么会说话呢。

要把枝叶拼起来才是一棵活生生的树啊。

说起来,那棵树也一直没有长出枝叶,她喜欢躲在后边和玩具说话。

乌云散去,月光打在她的身上。

她在撕扯着自己的身体,想要把自己从中间撕开,赤裸的身体不停撞击着树干。

都是你的错,简直不可饶恕。

去死吧!我嫉妒你,想要吞噬你,把你吃到肚子里,我们是一体的了。

少女在控诉,她走到我面前掐住我的脖子。

我没有闪躲,被推倒在尸山下,血泊染红她的衣角。

那股黏腻的甜腥味,还真是让人安心,茧里的环境是这样吗?

我没有挣扎,只是余光瞥向一旁的地面。

鲜血中的倒影,是她的面容。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所以,请让有罪的我活下去,无罪之人就请前往伊甸园,祭品必须是无辜的。

请停止无节制的进食吧,你不需要饥饿,也不应该饥饿。

昭和61年,1月9日——

阳光照到我的脸上,身旁是亚美甜美的呼吸声。

我们两个同管家在玄茧先生的病床旁倚靠着对方睡着了。

她说害怕自己被杀掉,所以和我五指相扣,握的死死的,手心都是汗。

“浅井少爷,你醒了。”

管家先生略显疲态,他一晚没合上眼,这是他的工作,原本只是角落里的无业游民,是玄茧先生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早上好……”

亚美缓缓睁开眼。

“警方说在外边的森林里发现了莲的尸体,身上披着被血染红的衣服。。”

她睁大着眼睛,望着白茫茫的雪地,手里是那把用来分尸的柴刀,在冻死之前剖开了自己的身体,想要取出自己跳动的心脏,未免太天真了。

“莲姨……怎么会。”

“据说在她的口袋里发现了遗书,是因为确诊了肝癌,忍受不了为老爷工作了四十年,一眼望到头的日子,原本是想杀害老爷的,结果撞见了女仆菜菜子。”

“那地上腐烂的四肢呢。”

“是藤田沙织同学的,袭击老爷的清水先生也被带走了。”

管家看向还在床上休息的玄茧先生。

“还是不要告诉老爷了。”

莲姨在这个家里任劳任怨,是玄茧先生最器重的人,对他和亚美来说就像家人一般。

“说起来,那个木偶制造间的钥匙只有莲姨有呢……想不到杀人凶手竟然在自己家里。”

医院旁就是住着一群不良青年的风流场所,中间坏掉的路灯像是一层隔离带。这位青春不再的女人,呆滞的坐在腐朽的长板凳上。

真是讨厌。

路的那边那么亮,而我却坐在边缘的黑暗里。

肮脏的少女,罪恶的少女,刚刚和男人有过鱼水之欢的女人。

“喂喂,大婶,你怎么了?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

像在施舍。

“啊……没关系,身体出了点问题。”

“是吗,那还真是替你感到遗憾。”

说起来,我来到这地方,也像她这么大。

“我很快乐。”

“想哭就哭出来吧,何必去想那些条条框框的?”

善良的女孩。

“你这孩子,真是的,我已经是大人了,哭不出来。”

“所有人都是茧的孩子,哪有什么大人。”

双手扼住她的喉咙。

心跳在加速,血管在沸腾,从未感觉过的喜悦。

鼻腔湿湿的,还在回味着口中的甘甜。

指尖陷进皮肤里,夹杂着皮屑,滴在眼角,她在流泪。

那眼神在仇恨着我,要怪就怪这张嘴就好了。

啊——,还活着。

我将重生。

这张发青的脸未免有些难看了些,需要做点小手术。

“……”

我看着遗书上的内容,这次回来甚至没见到莲姨一面。

“很难想象莲姨是这样的人。”

我叹了口气,亚美在一旁泣不成声,空气是苦涩的。

警方处理了菜菜子的尸体,天使的事件回归平静,在那之后,我和亚美在一起住了一周,我也渐渐适应这个地方了。

“你听说过英雄的故事吗?”

一个周末后,这是我在她家住的最后一天,我再如何厚脸皮,也实在是不好意思继续在别人家蹭饭了,她在我走之前为我讲了她看到的内容。

“英雄的故事?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英雄。”

“所谓英雄,就是被打败,肢解后被重新缝合成一个整体,再次复活的故事。”

“所以藤原同学的母亲才坚决要找到四肢。”

“英雄要经历一次死亡。”

她看着书跟我讲道。

“不死的英雄到重生的英雄。”

“听上去好像变弱了。”

“但他破掉了茧,甘愿承担罪恶,并且不断向着茧外的世界探索,与上帝为敌,化身成自由的蝶。”

“不明白。”

“可能因为我们大多数人都是不会死的英雄吧。”

我看着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目光中藏着一丝温柔。

自从上次做了那个梦,我再也没有对那个叫月宫的家伙的幻觉了。

“我有个问题想了很久。”

“诶?”

“我果然还是不能和你交往。”

她看上去有些吃惊。

“为什么?”

“人都是会变的,我们这么多年没见,只能算陌生人。”

她合上书沉默不语。

“但我想重新认识你。”

“诶?”

“回忆这东西说变就变,毫无用处,实在是不可靠。”

这是我一直都知道的事。

母亲在病死之前,也像莲姨一样癫狂,想要杀了我跟她一起去所谓的天堂,我把她锁在病房里,眼看着她断气。

扯掉的项链,就还给她带走吧。

那是她在我出生的时候送给我的。

“这样啊……我还在想你这次回来,想再续前缘呢。”

“不,我根本没想回来。”

“果然是负心汉。”

她的神色黯淡下去。

“从明天开始,我们重新再来吧。”

丢下这句话,我头也不回的把她丢在了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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