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洛莉亚在赫莉安颤抖的尾音与急切的质问中后退半步,她看见自己的妹妹言辞激烈,眼眶却隐隐泛红。这事实就如同一把手术刀,精准地挑开了蓝裙少女的伤口,让她想要组织起反击,却一时只能拿出紧抿的嘴唇最为回应。

“你以为……”当她终于有勇气张开双唇,却发现自己的咽喉已经干涩得发疼,像是吞下了一把滚烫的砂砾,“你以为我没有问过自己这些问题么?”

她也……在怀疑。她有问自己,自己这些年究竟做成了什么,但在轰轰烈烈的一阵大吵大闹后,她似乎至今都没给世界留下任何痕迹。她被誉为千年一遇的奇才,但在术法上的创新却没有半点能被实践推广的希望;她建立起了自己的航运公司,也在不运输血肉制剂的自我设限下发展壮大,但又因为一场潮汐简单地归于一旦;她甚至在烛人的王城中策划出了将其防御如洋葱般层层拨开的方法——却在意识到这只会留下一片混乱的废墟后将那张纸简单焚毁。

除了把自己的目标越降越小外,她似乎在自己想要坚持的事情上,似乎没有任何真正的收获。

而刚玉和她给出的条件……又究竟有多大程度上是自己来到此处的原因,又多大程度上是自己出卖婚姻的台阶呢?

“姐姐!”妹妹探身向前,眼中的热度让薇洛莉亚感到一阵灼烫,“既然姐姐你都有想过,那你还看不出自己的理想就像水中的糖块一样越缩越小么?你看不出现在的你究竟沦落到了什么地步么?”

蓝衣少女被这气势逼得后退了半步,也牵动了刚玉的手臂,她到这时才发现,自己竟一直在无意识地扣紧对方的腕骨。而当她连忙把手松开时,却发现对方的手腕上已经多出了一圈红印——这位刚玉般的探险船船长全程都安静得像个祭品,任由薇洛莉亚的指甲在自己皮肤上刻出月牙形的凹痕。

而赫莉安在下一刻抓住了姐姐刚刚从刚玉手腕上松开的手,掌心温热湿润,有如盈眶的热泪。

“和我回家吧,姐姐,”妹妹的声音一时间放得无比轻柔,“趁长老会的眼线还没发现你的动作,趁这个巨大的漩涡还没真正成型,和我一起回家,抛掉那些在你力所能及之外的同情,去做你能够真正做到的事情,你会所向披靡的!钱我们可以一起还,这位刚玉小姐的补偿金我们也可以给,那个烛人皇室也不一定要是你,对吧?”

粉裙少女望向黑发蓝眼的女孩,想看见对方识趣的后退、让步以及点头。可对方却像一座雕像那样沉默不语,好像薇洛莉亚真的有什么不可替代的意义,又好像那位烛人皇室的个人选择重要到她认为自己没资格出言左右。

妹妹又转而望向姐姐和自己同为紫罗兰色的眼眸,却依然看见的是斩不尽的挣扎和犹豫,好像自己温热的手依然没能让她下定决心放弃刚玉那通红的手腕。

“这一次不一样,赫莉安,”蓝衣少女也不知道是什么让自己开了口,让自己说出那自己都不太确信的辩白,“我们将得到的是一艘史无前例的熔流艇,它有资格驶向无人能至的潮汐深处——这将给我们一个揭开潮汐秘密,开启崭新时代的希望。”

“每一个赌徒在输到倾家荡产前,说的也是‘这次会不一样’,但这依然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粉衣少女的话语已经带上了严重的鼻音,“看看你现在选的路!和来历不明的探险家假结婚?在长老会眼皮底下偷造违禁船?这比最拙劣的言情小说还要荒唐!”

“就当那艘还没建成的船有那么意义重大吧!但你们怎么在长老的怒火下把它建成?又怎么保证各方势力的爪牙不会将它夺走?就算你们真正地拥有了它,又哪来的信心,保证它不会在潮汐中毁于一旦,就像你曾经的航运公司那样?”

两人一进、一退,直到窗外的暮色投到了赫莉安的连身裙上,薇洛莉亚因此注意到了妹妹裙摆上因紧攥留下的褶皱,突然想起九岁那年教赫莉安首次出席宴会的场景——当时粉团子似的妹妹也是这般死死抓着她的手腕,仿佛要躲进她投下的影子里。

这个瞬间,过强的愧疚甚至让薇洛莉亚有些站立不稳。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着的刚玉忽然开了口。

“赫莉安·让·波密莉安小姐,我大概了解您对令姐的担忧了,” 刚玉的声音像冰锥刺破凝固的空气,“在让船只能够建成方面,我对我和她制定的计划有着十成的信心。但如果您也依旧以失败为前提,我也能保证在事后协助你向长老会提供我有在控制和胁迫她的证据。你可以采取任何手段确保我会遵守诺言。”

“至于船只在航行中的安全,”人偶一样的女孩转动了一下自己通红的关节,蓝色的眼眸展现着绝对的平静,亦因平静不容置疑,“您有权在船坞见证熔流艇的改造全程,并作为监督员签署风险告知书。我还可以和您签一份对赌协议,确保即使新船遭遇不测,薇洛莉亚小姐也有重整旗鼓的希望,如何?”

薇洛莉亚猛然转头看向合作伙伴。这个赌注中暗含的慷慨远超她们在餐厅和客房里商议的预案。从某种程度上,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毫无必要——只是让自己合作伙伴的妹妹放心而已。

"你......"

刚玉只是微微颔首,竖指放于唇前,做出一个“无需多言”的手势,随后又转向自己未婚妻的妹妹:

“作为回报,可否请你不要对长老会通风报信?这对我和您姐姐的计划能带来不少的余裕。”

赫莉安的手指忽然握紧,又极为缓慢地一根根松开:

“你们不会真的像言情小说里那样一见钟情了吧,两位女士?”

她刻意重读了“女士”二字,以此展现出对二人过分亲密的讥讽。

“如果说是一见如故的话,我认为确实有一点,”女孩蓝色的眼睛依然澄澈有如湖面,“我和令姐之间似乎有一种无言的默契,因此特别希望能和她共事。”

“我不会相信这种童话般的保证。”

赫莉安环起双臂,竭力在刚玉蓝色的眼瞳中找到谎言的杂质,却一无所获。但真正让她放弃的,却是自己姐姐眼中逐步微微扩大的、童话般不切实际的希望光焰。

她无法说服自己的姐姐,此时、此刻、此处,绝无可能。

"我想你们的婚礼会是在不久之后,"少女后退半步,粉色的裙摆荡起涟漪,"我会集结一切可以集结的力量,通报一切在意此事的人。"她转身时发梢扫过刚玉肩头,某种冷冽的药草香在三人之间弥散开来。

“就算是把姐姐囚禁起来,我也要把姐姐从那万劫不复的悬崖中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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