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短短的几十秒里,绯空客栈的大厅一片寂静,只有墙壁上时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洛琳僵硬的微笑、薇洛莉亚环住刚玉手腕的手,以及赫莉安那沉重执着以至于令人生畏的目光,都仿佛定格了一般。

赫莉安望向那黑发蓝眼的女孩。身形娇小、五官精致,整个人几乎都被笼罩在薇洛莉亚投下的阴影中,像是个古董店橱窗中的洋娃娃。只凭她柔顺整齐的黑发,她会猜她是某位人物家中乖巧、文静,只喜欢在静僻处阅读的小女儿,而姐姐也只是一时兴起带着小孩子玩。

可她蓝色的眼睛出卖了她——意志、冷静、自控、执着……这些力量在她的目光之底,闪烁着一种颇具穿透性的光芒,仿佛探险船船头的蓝色焰晶,如枪尖般刺穿前方的潮汐。

亦或者说,那双眼眸的主人从未想过躲藏在称得上可爱的皮囊下,因为那双眼睛才是她真正示人的面目。

在冥思院中反复淬炼的精神为赫莉安敲响了警钟,让她下意识地以迎战时的状态缓缓呼吸。这是一个不屑于掩饰或夸大自身力量的危险之人,她的心智毫无疑问要比大多数成人成熟,而与她同行也必然会导向一个庞大到无人能掌控的漩涡。

“你在做什么,姐姐?”

赫莉安重复了一次刚刚的问题。她望着那被姐姐五指包覆着的手腕,鲜明地感受到忧虑、妒火和恼怒正如淋满油脂的柴火般熊熊燃烧。

这可不是能随便交的朋友啊,薇洛莉亚姐姐,她可是和你同一个量级的、不知道能掀起多少风浪的角色啊。这可不是一个追逐“自己”梦想的人该找的伙伴。

“我在想办法让这位小姐认识到她的相貌很可爱。”

这么说的同时,薇洛莉亚还往刚玉的方式摊了摊手,就像普普通通地和亲人介绍一位自己新交的朋友。

这大大方方、清清爽爽的回答直接把赫莉安气笑了。

“哦?”妹妹以疑问勾勒出嘲讽的尖刺,“那能请您介绍一下这位娇小可爱的小姐么?”

这是你的回答么,姐姐?可别告诉我你只看到了她洋娃娃一样的皮囊,也可别告诉我你的回答根本没过脑子——刚刚那段沉默可足足有几十秒,够你编出一套自圆其说的谎言了!

你是在想着什么来说说出这种话的?避重就轻?粉饰太平?还是瞧不起我到侥幸认为我看不出她是哪种人?

薇洛莉亚早已收起笑容,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自然,”她说,“这位是刚玉船长,我的未婚妻。”

粉裙少女垂在身侧的手指因过度紧握而微微颤抖,裙摆扫过地面,她向前迈步,动作却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

“姐姐你似乎完全不屑于对我掩饰,是么?”

如每个陷入盛怒的冥思院术士那样,她身周的空气凝滞有如冰山,不再是能被气流轻易扰动的存在,而成了一个蓄势待发的壁垒,随时决堤的堤坝。

刚玉眼神一凝,准备将武器召唤而出,但薇洛莉亚拦下了她的动作,并款款上前一步:

“因为赫莉安足够聪明,既然来到了这个城市,打开了这艘客栈的大门,找到了我和刚玉,那得出真相也用不了太久。如果我再强行编造谎言,那反倒是在当跳梁小丑。”

“姐姐你莫不是在想靠随便两句夸奖来劝服我吧?还是说你想靠对话拖延时间,准备对我出手?”

粉裙少女用意志警惕地扫过周边的环境,在确认没有酝酿的术阵后才有所放松。

“两者皆非,”蓝裙少女摊了摊手,“赫莉安你一直足够细致、足够谨慎,在没有准备的遭遇战里,我可没法把你留下。”

“但如果你肯屈尊燃烧血肉制剂,那就不一样。”赫莉安扬起了她光洁的下巴。

对抗奠钟力场、增强法术威力、降低施术者意志损耗,血肉制剂在战斗用蜡塑术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赫莉安的姐姐却因为不现实的道德要求拒绝了必需品。但即使如此,她还是用她不可复制的触发术和术阵技巧,以及大师级的精密和娴熟弥补了这份残缺,成为了研学院当之无愧的首席。

她是期待姐姐抛掉这不必要的桎梏的。现在的姐姐就是只存着天真的妄想,才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地妥协,才会沦落到必须出卖自己婚姻的地步。

“确实是如此,”姐姐抬起头,紫色的眼眸迎向妹妹的目光,“但这是我个人的底线。”

“是么?可在我看来,你就是在不停地突破自己的底线,”赫莉安再一步上前,以至于和姐姐只有5尺之隔,“你曾希望改革现今依赖血肉制剂的施法模式,却没法把你的术阵教给任何一个人,于是便背弃了家族对你的期待,在熔流艇上寻找你所谓的出路。”

似乎是被直直戳到了痛处,薇洛莉亚的眼眸黯淡了下来。

“而当我在熔流艇上再次遇到你时,你又背弃了你改变世界的理想,玩一些用航运公司豁免权帮人延期血税的法律把戏。”

赫莉安又一步上前,几乎和自己的姐姐面对面,两人彼此呼吸可闻。

“而现在呢?你已经开始像个风尘女那样,出卖自己的婚姻了?是的,这位刚玉小姐是位女士,还是位娃娃般娇小可爱的少女,和她结婚自然没那么叫人厌恶啦!和一位洋娃娃接吻也绝不是什么可憎的事。”

“可是姐姐,叩心自问,如果对方不是这位刚玉小姐呢?若是一位英俊的王子在此时向你求婚,你是不是会像言情小说的女主角那样,半推半就地沦陷?如果是一个大腹便便、除了有钱一无是处的肥猪,你是不是会像下流小说的主角那样,历经挣扎,最后委身于人?”

“没什么区别吧,姐姐?现在的你就和风尘女没什么区别吧?”

说着,粉裙少女忽然又后退两步,张开双手,仿佛在告诉眼前的还有一个更大的世界:

“明明姐姐你不敬先祖,不畏强权,规则和法律亦无法将你禁锢,那为什么要为素不相识的贱民的几道伤口束手束脚?现在的血税制可是有偿的!他们可全都是因为自己的无能和懒惰才沦落到出卖自己血液的!不要再有那些天真的同情和幻想,把他人流的血为你所用,你可以远比现在更幸福!更自由!”

“你不该沦落至此,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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