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结束翌日,宗门下了赏令。

最终六位留至雾心石台的弟子中,三人获得心识之印,而唯一一位在对战中胜出的弟子,得灵胎玉一枚,和那道种传承。

郁念那一剑斩落那人后,众人皆知结局。

他并未等奖赏发放。

雪落得小了。

丝锻不再勒着,可那股掌控感却没消失。

郁念回到云静居的时候,脚下踩过檐角残雪,整个人都像陷在了自己那句“我会回去”里,挣不脱。

他没有问她要去做什么,只是照着她的语气和目光,将门推开,然后走进屋子。

郁念走进的那一刻,风雪停了,鞋底湿雪压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冷意还未散去,他却看到桌上的那只青瓷碗,已经准备好了。

她回来了——甚至比他更早。

转眼间,姜绾清端坐在案前,手中还握着一个玉盒,碧色微透,灵息轻浮。

“长老刚才送来的。”她语气淡淡,像是不过茶后收到的一张传信。

郁念站在门边,眼神里闪过一丝迟疑。

姜绾清微笑:“怎么,不想要了?”

“不是。”他低头。

她将玉盒在指间转了半圈,轻声道:

“你试炼中那一剑……比我想象得还要干净些。”

“奖励,我先替你收着。”

“你这几日状态不稳,强行注入道种,你的识海会受不了。”

她说得极为自然,像是为他好,像是多年照料不变的师尊形象。

可郁念心中却忽然浮起一丝某种奇怪的荒凉感。

他本应习惯顺从了。

却在那一刻,喉间发涩。

“……好。”

他轻声应下,然后转身走向厨房。

  窗外仍是薄雪。细细碎碎落在绾清峰檐角,落在石台的青砖缝里,发出几声近乎听不见的轻响。

  炉火还未起,他却先走了进去。风将衣摆卷起,又落下,裹着少年瘦削的身影,落在厨房的灯影中。

  锅是不久前新换的,他亲自选的样式,是师尊喜欢的沉铜样,外壁刻着梅枝,但不张扬。

  他先添了水,将火引灵点燃,再在一旁素布包里抓出些干面细条,仔细地一根根摊开,等水声微响才放入锅中。

  水很快沸了,咕嘟作响,带起热雾。他的额角冒出些微薄的汗,不敢抬手去擦,只怕烟气遮了视线。

  他记得她不喜欢蛋黄。那种腥腻感会惹她皱眉——

  所以他只留蛋白,将其煎得极浅,煎边还泛着奶白的软。

  姜绾清吃东西慢,也讲究。他做了这么多年,几乎不再需要回忆,只凭手就能还原她喜欢的那种味道。

  他找出雪瓷碗,瓷胎通透,倒映着汤面的颜色。他手指沾了一滴汤尝了尝,稍咸,便舀了一点清水兑进去,又放了些葱花。

  厨房静得出奇。他只听见自己心跳在耳膜内响得清晰,似乎隔着门,仍有某种注视从别处传来。

  他没敢看那根红绳。

  今早到现在它都没动,但他知道——它并不是真的安静。

  他端起碗,沿着石阶走向她的寝殿。

  门是半掩的,雪色透进来,把榻边那抹身影衬得格外妩媚。

  姜绾清今日穿得很艳,罕见地穿了身正红的长裙,衣料极薄,袖口却厚,正斜斜倚在榻上,眼神微合,像刚醒又没全醒的样子。

  发散着,几缕轻卷的碎发贴在肩头。

  她侧头看他,眸光淡而温柔,“煮好了?”

  郁念轻轻应了一声。

  将碗放在她面前的桌案上,手指微僵了一下才松开。她早已是破界圆满修为,不需要进食,但这也是她的习惯,自己当然也不敢多问。

  她没有立刻动。

  只撑着腮,眨了眨眼,“你今天加了葱。”

  “味淡。”他顿了一下,“你喜欢。”

  姜绾清像是笑了,声音软下去:“是呢……你都记得。”

  她夹了一筷子面入口。

  他垂眼,不敢看她吃饭的模样。却在她将面咽下那一刻听见她轻声说:

  “那你都这么乖,为什么还要去看别人?”

  郁念指尖一紧。

  他不明白——她怎么知道的。

  或者,他知道她知道,却永远不能比她更早知道。

  她吃得极慢,一根一根地夹,唇角泛着薄润的光。

  “那姑娘叫什么来着?”她含着面,若无其事地说,“陈……咏枝?”

  “是她主动同你说话的,还是你先开的口。”

  “……我没说什么。”

  “她说什么了。”

  “她说……”他喉咙发涩,“说我剑出得太稳。”

  姜绾清轻轻咀嚼,喉结上下浮动。

  她吃完一截面条,才抬眼,“她倒是会看。”

  “那你,是不是觉得我教得不对了?”

  “不是。”郁念立刻否认。

  他几乎脱口而出,不是为了辩解,而是为了让她别再盯着他。

  “不是就好。”她放下筷子,碗中面汤还剩一半。

  “来,你吃了。”

  郁念默默接过,坐下。

  他吃饭从不发声。

  她撑着下巴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安静进食的小兽。

  “你呀,还是像小时候。”她忽然轻声说。

  “嘴唇动一下,心思都藏不住。”

  郁念垂眼,忽然觉得空气都薄了。

  那种久违的,被看透的感觉,仿佛从未离开。

  她忽然站起来,裙摆翻动,像雪后的一簇红梅花。

  她走到他面前,慢慢弯腰,手指托起他的下巴。

  “你是不是……想亲别人了?”

  郁念心头骤紧,一瞬仿佛红绳已勒上。

  他想摇头,喉咙却堵得发死。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她眼睛眯起来,睫羽在灯光下打出细密的影,“以前你晚上梦话都喊我名。”

  “怎么,长大了,有了主见?”

  郁念终于低声说:“我……没有。”

  姜绾清微笑。

  她低头,唇贴上来,热,绵长,像是要把他吞掉。

  他的身体僵住了,却没躲。

  她吻得极慢,一点点撬开他的唇,牙齿咬住他唇角,舌尖探入。

  是面汤的味道,还有她呼吸的香气。

  她太熟悉他了,熟悉得知道什么时候他会喘不过气,什么时候他会颤抖,什么时候他会……不敢抗拒。

  郁念睫毛颤了一下。

  她的指腹还贴在他颈侧,一点点摩挲,像是抚着某种极易碎的薄瓷。

  他的身体却早已僵住,像浸在一壶被温柔加热过的水里——不烫,但每一寸皮肤都渗进了她的温度。

  “是不是不敢动了?”她笑着问,语气却轻得不真实。

  “你以前不是挺能躲的吗?”

  他不答。

  她吻得愈发深了,像是要咬碎他体内仅存的拒绝意志。

  直到他微微仰起脖颈,后背顶上了冰凉的墙壁,她才终于松开他。

  唇分开的那瞬,她舔了舔唇角,舌尖拂过方才咬破的那点血色。

  “还是甜的。”她喃喃。

  郁念缓缓后退了一步,手撑住桌沿,指节发白。

  她却突然一步踏前,抬手将他轻轻一按,整个身体贴近他耳侧,声音柔得几乎像是哄着:

  “念念。”

  “你是不是以为我这几日没动你,是打算放你走?”

  “徒儿不敢……”他下意识回头,喉结滚动,“师尊……”

  她轻笑,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惩罚意味:“骗人也学得越来越像了。”

  话落,她将他推到墙边坐榻上,整个人半跪在他腿上,头埋在他肩侧,鼻息灼热地喷在他颈后:

  “念念身上香香的,是谁靠近你了?”

  “我……没有……”他的嗓音几近颤音。

  “那你在发什么抖?”

  她伸手,抚上他侧颈那处皮肤,果然是热的,微红,心跳得快。

  “其他人也能让你这样?”她笑,声音几不可闻,“那我岂不是要生气了?”

  她亲了亲那片发热的皮肤,像在盖一个烙印。

  “你记着,从今天起,不许跟其他女人说话,不许看,不许碰,连名字都不许提。”

  “我不高兴的时候——”

  “你就该被惩罚。”

  说罢,她站起身,将腰间的红绳缓缓收紧一指。

  郁念猛然身体一滞。

  红绳久未动过,如今一动,便像骤然提拽起所有识海的念头。他的指尖发麻,意识开始轻轻浮动。

  “乖。”她伸出手,抚了抚他发顶,“以后你只要好好听话,我就不动红绳。”

  他颔首,像梦呓:“是,师尊。”

  “好孩子。”她轻笑,身子前倾,额头抵着他额头,声音极轻:“下次别撒谎了,我一眼就知道你心里藏了什么。”

  “你哪根神经,哪根脉子绷着,我都闻得出来。”

  她说这话时,声音像极了初春的雪——柔,却冷,落在骨头里化不开。

    “去洗碗吧。”姜绾清的声音轻轻带过,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郁念起身,将瓷碗放入水盆,刚要用灵气清洗碗具,被她的一句“等等”拉回了现实。

  转过身,心中一紧,目光与她相对。

  姜绾清站在门口,身着鲜红色襦裙,衣袂随风轻拂,飘逸如雪中的火焰,令人移不开视线。她的发丝因早起的微风轻轻翘起,脸庞上却带着一种清冷的气质。她不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狐眼静静地注视着他,眉眼间仿佛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深意。

  她的气场从未如今天这般强烈,又恍若无物,仿佛随时准备掌控一切,连空气都在她周围变得沉默。

  “随我去后面。”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声音温柔,却带着一种难以拒绝的命令感。

  郁念有些愣住,愣了几秒钟后,低头应了一声:“好。”

  她微微一笑,笑容中似乎夹带了几分无形的威胁。

  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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