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空间开始崩动。
天空出现一道细痕,如黑线般撕开,从桥顶贯穿云层,泄出混沌灵流。
风声呼啸,碎石腾空。
整个观心临锋被搅入半灵半实的空间漩涡中,感官与识觉被故意打乱。
郁念脚下一沉。
地脉浮动,他落脚处浮石爆裂成碎屑,雾气倒灌至耳中,像水漫入意识。
“……静观·第五式——游念。”
他轻声吐息,步伐一挪,身形似断而未断,一步抽出三尺。
他的身法极轻,无风也无声。
雾气滑过他身侧,如水中隐鱼,不惊不起。
但就在下一瞬,他眉头一皱。
——刀影未至,他的心却跳慢了半拍。
“他在封我识流。”
霍无声的刀,携带某种灵压震荡,强行干扰识海流转节奏,让他的“游念”式出现了破绽!
“你只能退!你敢拔剑么?”
“哈哈哈哈,不会被我吓得不敢拔剑吧!”
霍无声的嘶吼夹杂灵气,一道实打实的幻觉强行灌入郁念心脉!
那一刻,他眼前短暂模糊,识台泛起她曾压下他意识的画面。
——红绳、掌心、她的声音:
“不要乱来。”
他指尖轻颤。
不退,就得拔剑。
他咬紧牙,衣袍卷起,终于——右手落在剑柄之上!
啪。
不是震爆,是一声极轻的裂响。
像冰面开了一道细缝。
霍无声识海之内,突现一道“咔哒”声,仿佛有人用指节在他识台敲了敲。
他骇然——
这人……真要拔剑了!
郁念的指节缓缓扣紧剑柄。
那柄“留光”终于微微出鞘,寒意自鞘口涌出一线,像水银滴落夜色。
风声顿止。
幻境竟在那一瞬微微静了。
他轻声道:
“——静观·第三式。”
“留影。”
锵。
剑出三寸,一缕剑光不带剑气、不破风浪,却在霍无声眼中如刺霜落幕!
“左?右?……不,是后?”
他的识觉瞬间陷入混乱,眼前浮现三道身影,每一个郁念都神情冷寂,目光静止,像要将他整个人刻进这柄银剑中。
“这是……识海干涉!?”
霍无声暴喝,刀气横扫,意图破境!
可那三影如镜花水月,又如梦中剪影,霍无声的刀气劈空,自己却被“真实”的剑气轻斩肩口!
一道细血从他肩头斜斜滑落,沿着刀背滑入雾中。
他怒不可遏,识海剧痛,狂吼道:
“别藏了!有种——正面来!!”
郁念未语,剑势不收。
“静观·第七式——随念。”
这一剑,不落人前,不攻要害,只刺神识。
霍无声还未反应,忽觉脊背一凉。
一道剑影,已在他识台之中。
他竟连拔出第二刀的力气都没了!
“——你……进我神识了!?”
他低吼,但语气中已带惧意。
郁念没有回答。
剑尖如水,微一颤动,霍无声猛地仰头,双目泛白,耳中鼓膜炸响!
识海之内,原本凝固的刀魂剧烈扭曲,像被雷劈后的水墨画——断裂、抽离、散尽!
“啊啊啊——!”
霍无声嘶吼一声,狂退三丈,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口鼻耳皆涌出血水。
他不敢再战。
而郁念此时却立于崖前,半剑出鞘,掌心却在微微颤抖。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识海在剧烈震荡,像是被余波卷入了回响之中。
明明赢了。
可他呼吸却不稳,心跳紊乱,耳边开始传来一道熟悉而诡异的轻响——
“滴。”
“滴。”
“——你拔得太深了。”
那不是声音。
那是某种控制感的复苏,是他识海中被封的某处红线被拨动了。
郁念怔住。
掌中剑“留光”忽然回鞘半寸,像是被什么按回去。
他仿佛听见了她的气息。
轻柔、凉薄,如指腹轻触额心。
他本能地抬头望去,雾海茫茫。
她并不在那里。
可她,一定看见了。
他强撑着将剑收回,踉跄后退两步,体内灵息如乱丝。
脚下一沉,终究还是——
“噗。”
一口血,从唇角溢出。
他半跪在地,浑身无力。
胜了。
可代价也到了。
雾气未散,余风横掠观心台。
霍无声半跪于地,身前的雾桥被剑气削去一角,崖石断裂,残刃折弯。
他一动不动,像是一尊破碎的铁像。
他输了。
输得太快,太干净,连挣扎都没来得及。
郁念站在他前方,白衣微敛,剑鞘入鞘半寸,指尖却在轻轻发颤。
识海依旧震荡。
“随念”一式虽未杀敌,却反噬其身。他用神识破人意志的同时,也动摇了自己的识台。
一寸太深,便再也收不回来。
他屏息凝神,强行压下翻涌的识息。
“唰——”
一道细微声响自颈侧而来。
红绳微动,贴着皮肤缓缓勒紧,如指腹轻抚,冰凉、细密,又带着熟悉的提醒:
“我在看。”
不是声音,却比声音更清晰。
郁念眉心一跳,却没有抬手去碰它。
碰不得。
那是她留给他的标记,是牵引,也是枷锁。
他闭眼一息,再睁开,已无锋芒。
脚步声从远处奔来。
宗门弟子与执事长老陆续踏上雾桥,将霍无声扶起时,那人浑身战意早散,双目混沌,像是识神被撕碎,只剩空壳。
“识海残断,急需封魂印稳定。”
“他完了。”
“是静观剑术……断识、扰魂、破念,都是识流术法。”
“霍无声至此,恐怕前途无望了”
众人不敢接近郁念。
他就站在那里,身上没有煞气,却让人发冷。
长老沉声问道:“你用了第七式?”
郁念摇头,“……未全。”
长老脸色更沉,“未全你都能将他打废?你是哪个峰的人?”
他顿了一下,答得极轻:
“……绾清峰。”
片刻沉寂,四周弟子纷纷侧目。
陈咏枝站在外围,神情平淡,掌心却微微收紧。
她看得清,那一剑若不是霍无声抽身快,根本不是伤识,是斩神。
她看着郁念的背影,心中忽然一动:
——他到底,还藏了多少?
他并非表面那般寡言内敛。
他在克制,在压着,不让自己多动一寸,不说一个字。
可一旦出剑,就连她都被压住了。
“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旁边有人低声说。
陈咏枝没有理睬,因为她明白郁念背负了什么。
……
夜落雾岭。
郁念独坐于静修洞中。
这片幻境为试炼者提供短暂的灵息缓冲区域,灵气浓密却冷寂无声。
他盘膝而坐,额前细汗未干。
“静观七式”已动四道,“断言”、“回音”、“留影”、“随念”。
每一式都不该在这一场动用。
他本想压着,只出前两式。
可霍无声的刀,太猛。
他的识,太响。
他不出剑,就得倒下。
“咔哒。”
红绳又动了一下。
他低头,望着那缠在颈侧的红线,仿佛能看见她的手指正在轻轻收紧那端。
你是不是,不开心?
你不是说过,不许我主动出剑?
可……你也没制止我。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她坐在竹榻上的画面。
那天,雨下得极小。
她拈起一枚棋子,在他耳边轻声问:
“念念啊,若有一日你执剑伤人,你会不会……后悔?”
他没答。
她笑,说:“那你还是太乖了。”
现在他才明白:
她不是要他乖。
她是要他只听她的声音出剑。
今天这场,他出得太快。
她没来得及开口。
他头疼欲裂,却不敢停修。
否则识台裂痕将再度扩大。
“我不是想赢。”
“我只是,不想倒在别人脚下。”
这是他心底从未说出口的一句话。
可他知道,她听得见。
红绳没有再动。
仿佛她沉默了。
他叹息,低声道:
“师尊。”
我会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