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多看他一眼,会说些什么。哪怕是训斥,哪怕只是重复一句“别乱想”。
可没有。
第二天,她坐在案前,读她的经,画她的灵图。
而他跪在门外,直到膝下石板透凉,直到他意识恍惚,她也没叫他进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指腹那点几乎快要消散的红痕。
是她咬的。
不是狠咬,只是浅浅地咬了一口,然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放开他,说“可以走了”。
他起身走出门,脚步未快,却踏出微响。
门后无人追,风穿过廊间像一只冷指,落在他背后。
他想回头,却又不敢。那不是怕她责怪,而是怕她根本没看他。
那些曾以为是“温柔”的瞬间,此刻像碎在指尖的符纸,一捻即灰。
她从未说爱,只是用一种更安静的方式——掌住了他的整根脊骨。
她吻他没有别的原因
是因为——她要确认
那几日她没再叫他。
他也不敢上前。
但他知道,她不是忘了他。
她在等,看他能不能自己稳住。
她给他一条绳子,不是栓住他,是看他会不会自己主动把它收紧。
直到第四夜。
月上中天,云静居灯未点,屋中只亮着一盏微弱的引魂灯。
她唤他入屋。
他垂手站在榻前,不敢直视她。
她手中捻着一页灵图,指尖随意一划,朱砂在纸上化开一朵冷花。
“你安静了几日,识海倒比前些时候更稳些。”她说。
他低声应下。
她不急,又道:“念念,你可曾想过离开这里?”
郁念怔了一下,没立刻答话。
她却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放下手中灵笔,起身走到他身前。
“若我说,我要带你出宗。”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放你一条生路?”
他呼吸一滞。
不是因为她说要带他出宗,而是她这句话太像她了——
温柔,克制,仿佛问你意见。
可实际上,你无从拒绝。
“浮云宗下月归元试炼,宗门各峰推选弟子而出。”她继续道,“他们想让我推一个代表。”
“我不太信旁人。”
“所以,我选你。”
他听着她说“我选你”,却没有任何骄傲感,反而心里发冷。
她从未让他出过宗。
他知道,那不是不允许,而是她根本不曾给他机会。
她护着他,也困着他。
她如今开口,说要带他出去,不是因为相信他。
是因为她想看一看——他在离她半步的地方,会不会动摇。
“你随我一同前去。”她低头替他整衣领,语气轻得像水,“记得我说过的话。”
“出宗,不代表你自由。”
“只是……让你看看,外面有没有比我更好。”
她替他理好领口,指节顺着衣襟往上,停在他颈侧。
她的手掌温凉,贴上他脖颈那一刻,他后背不自觉绷紧。
那根红绳早已贴在颈边,如一条细蛇悄然收紧,冷丝滑地绕了半圈,恰好落在她指下。
“记住这根绳。”她声音极轻,像拂过心上的一缕风。
“它不困你。”
“但你若走远了,它……会自己收紧。”
她说这话时指腹轻轻按住绳结,像在确认它是否牢固,也像在等他的反应。
郁念不敢动。
不是因为怕她施力,而是他感觉得到——那红绳正在微微收紧,像感应到他识海里的慌乱。
那不是灵器。
那是一种标记,是她对他身体的记忆,是她“在场”的证据。
他低下头,眼睫轻颤,声音若蚊:“弟子……遵命。”
屋里灯光极淡,只点了一盏琉璃心灯,光影在她白衣上泛着微微青色。
“衣物我已替你收好。”她在他背后开口,“你该穿的,我都带了。”
“你不习惯别人碰你,我便不让人近你。”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郁念却清晰感觉到那种被事无巨细安排好的沉重感,像他的人生已经被她一件件叠好,封进包裹中。
她抬手,替他解下发带。
那手指很稳,指腹贴在他脖后时,他肩膀不自觉僵了一下。
她察觉了,却没说什么,只缓慢地将他发束起,重新拢整。
红绳自她袖中滑出,缠住他的发根,绕了一圈又一圈。
他能感觉到每一次绳子收紧时她指腹轻轻用力的感觉——不是勒,是确认。
确认那块被名为“郁念”的宝石,她的眸子混杂着不明的情愫,他有所感知,那种感觉是近些年才明显溢出来的。
郁念低头不语,指尖却发冷,仿佛连身体都在本能地抗拒什么,但又不敢真的动。
“你小时候头发常乱,总要我替你梳。”她语气像在随口忆旧。
“那时候你哭得比现在还多。”
“现在乖多了。”
话音落下,她在他发尾打了个结,然后轻轻地、近乎温柔地将柔荑抚上男孩的脸颊。
翌日,朝阳初升。
姜绾清着一身月纹常服,与往日掌门衣袍不同,素静却高深法力不可测。
他们走出云静居时,山风轻轻吹过殿前。
山路路过周围的那些弟子,有人低声私语,压得极低,却还是落进了他耳里:
“掌门竟带他亲自下山?”
“他是那个……从未出宗的郁念吧。”
“你说,师尊与弟子这样……”
他听见那句“走得近”时,背脊一僵。
血涌上耳后,他想移开脚步,却像被什么拽住了一样,动不了。
他低下头,脸颊发热,不知道是羞耻,还是愤怒,或者是……
他不知道。
下一刻,她忽然停下。
他下意识抬头。
她没看他,只是微微转头,望向远处。
眸色极淡。
只是轻轻一掐诀,灵力涟漪一闪即逝。
不重,但准。刚好落在那几人前方。
他们闷哼一声,口鼻溢血,面面厮觑。
她转回来,像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往前走。
只在经过他身边时,轻声道:
“他们不该说。”
“但你更不该听。”
他心跳一顿。
那声音温柔,却比刚才的灵压更重
她步入宗门大殿,开口时依旧温和:
“我推郁念一人,随我一同前往云山幻境。”
在座的众人皆惊。
一向孤僻不管事的赵澜长老出声:“郁念修为虽稳,但未出过宗门,试炼凶险,是否要再议?”
她未怒,甚至微笑:“是故未出门,我方可亲带。”
“我既是浮云宗掌门,他既为我弟子。”
“我为他负责,是为应当。”
谁都挑不出毛病。
她说得太过体面,太过理直气和,偏偏让人无法质疑。
回殿之后,她未对他多说一句训话。
只是让他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晚间,她在灯下为他制成了一个保身符。
每一笔都写得极稳,灵符序列精准至毫厘。
郁念跪坐一旁,看她静静地写着,一字未发。
她忽然问:“你第一次外出,有些事你有分寸。”
他回神:“弟子不怕。”
她点头嗯了一声,随后补充道:
“你若心神乱了,只需念我一声,我自会知。”
她说着,将一枚微红灵符贴上他掌心,灵力微动,化作一道看不见的痕。
“我想看看这次,你自己……能走到哪里。”
他不敢问她这样做是为何。
只是那晚睡前,他忽然梦见,她跪在他童年的榻边,为他包扎受伤的手腕。
那时的他说:“师尊,我以后不想离开你。”
她低笑一声:“说得太早。”
“你还不需要知道这些,凡事与你无关。”
梦醒时,掌心一热。
红绳又紧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