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主卧室的地毯上投下斑驳的蓝色光板。

维罗妮卡被悬吊着的身影在光斑中摇晃,像一只困在蛛网中的蝴蝶。

纯白的绸缎已经深深刻进她纤细的身体,在雪肤上刻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连个妓女都当不好。”

母亲的声音在颅腔内回荡。

维罗妮卡紧咬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直视墙上的那些肖像画。

祖父冷酷的灰色眼睛,祖母空洞的微笑,还有母亲那张永远完美的侧脸。

他们都用冰冷的眼神审视着维罗妮卡此时的狼狈。

维罗妮卡的每次呼吸,胸口的每一次起伏都会让脑海里传来一阵拉扯般的钝痛,微弱的铃音在空旷的主卧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那些绣着金线的昂贵布料,此刻也成了最残忍的刑具——

让维罗妮卡保持着刚好能让脚尖勉强触地,却又无法真正站立的高度。

维罗妮卡的脚尖在地毯上划出凌乱的湿痕,汗水和泪水混合着滴落在地毯上,将地毯上的花纹染成深黑。

十二岁那年第一次被吊在这里时,维罗妮卡曾拼命挣扎,结果绸缎绞进皮肉。

现在她已经学会,在疼痛时保持静止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小姐!”

新来的女仆艾琳跌跌撞撞地冲击房间,险些碰倒一座古董烛台。

她棕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慌,却坚定地没有退缩。

“你不怕吗?”维罗妮卡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艾琳将烛台扶正,烛光在她脸上跳动。

“夫人进地下室了,她每次进去都要至少待上三天。”

艾琳盯着维罗妮卡被勒出紫痕的脚踝,声音有些发哽:

“小姐,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

“会连累你的……”

艾琳朝维罗妮卡俏皮地眨了眨眼:

“我会伪装成意外。”

维罗妮卡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

“为什么要冒险帮我?”

维罗妮卡想不明白。

整个宅邸里的仆人都看得出来,自己只是母亲的商品,巴结自己根本没有丝毫利益。

艾琳这样帮助自己,根本没有一点好处。

“小姐,”艾琳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您还记得前年圣烛节,送给卖火柴女孩的那双麂皮手套吗?”

室内突然寂静。

维罗妮卡当然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对母亲撒谎。

她谎称弄丢了,把手套送给街边冻得发抖的女孩,为此她被母亲罚跪了一整夜。

艾琳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小心保存的物件:一只已经发硬的麂皮手套,小指处还留着精致的“V.N”刺绣。

“它……它暖了我两个冬天,”艾琳把起球的内衬翻过来,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补丁,“现在该我还给您一些温暖了。”

艾琳颤抖的手指刚碰到绸缎,维罗妮卡就发出一声痛呼。

那些华丽的布料已经深深吃进了血肉。

“别碰……”维罗妮卡虚弱地摇头,“母亲打了死结。”

艾琳却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她伸出布满薄茧的手,粗糙的手指轻抚过染血的缎带:

“港区的渔夫教过我,无论是再复杂的绳结,也会有解开的方法。”

月光下,艾琳专注的侧脸显得格外坚毅,她的动作轻得像在打扫阁楼的蛛网,时不时对着勒痕呵气,时而又用指尖挑动绳结。

维罗妮卡惊讶的发现,那些看似无解的绳结正在艾琳手中一点点松动。

当最后一段绸缎松开时,维罗妮卡像断线的木偶般坠落。

艾琳迅速转身,用自己瘦弱的脊背接住脱力的维罗妮卡。

“您比当年重了些呢。”艾琳故意打趣,同时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渗血的伤痕。

月光照亮她的粗布衬裙,浆得发白的布料却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小姐,这些伤口必须处理,我去——”

维罗妮卡突然抓住艾琳的手腕,她冰凉的指尖触到女仆掌心的厚茧,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印记。

她一个小小的女仆,能去哪里找药呢?

上城区的医院严格实行预约制,俗称看人下菜碟。

她一个小小的女仆可入不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医生们的法眼。

像是看穿了维罗妮卡眼中的担忧,艾琳解释道:

“我知道港区有家诊所,诊所的莫兰先生虽然凶,但他会给孩子免费看病。”

“告诉我地址,”尽管双腿还在发抖,维罗妮卡还是勉强支起身子,“我自己去。”

“可是小姐——”

“女仆长每隔一小时就会查一次寝,你的时间不多了。”

维罗妮卡已经强撑着走到窗边,月光勾勒出她纤细却倔强的轮廓:

艾琳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维罗妮卡轻轻抚摸头顶的动作打断。

贵族小姐身上淡淡的花香混合着血腥味,让艾琳想起港区雨后的清晨。

“谢谢你,艾琳,”维罗妮卡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天亮前我会回来的。”

维罗妮卡撒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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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区的雾总是带着咸腥与铁锈味。

维罗妮卡裹紧斗篷,低着头走进那间挂着破招牌的黑诊所。

“莫兰医生,”尽管维罗妮卡已经在脑海里模拟了无数遍,但说出口时还是不免颤抖,“我的颠茄提取液……”

颠茄可用于安神,让服用者产生轻微的幻觉与愉悦感。

虽然使用正确的话,颠茄确实是有一定的疗效,但大众对这玩意最广泛的认知却是——

神不知鬼不觉的致命毒药。

过量服用颠茄提取液,会让摄入者溺毙在幻觉中。

维罗妮卡当然明白,颠茄的药效对自己现在的症状毫无帮助,她购买颠茄提取液只有唯一一个目的——

用来自杀。

那个帮了自己的女仆会怎么样?

维罗妮卡已经没空去想了,反正自己从出生开始就是这么一个恶劣的女人。

我这样的人,死了以后一定会下地狱吧?

黑暗里的日子实在是太过难熬,或许只有一死才是真正的解脱。

但维罗妮卡失算了。

只一眼。

仅仅是从发丝间隙瞥见那个背影,衬衫后露出的脖颈,还有扶在柜台上的左手——

维罗妮卡的胸腔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仿佛有人用冰锥刺穿了她的肋骨。

身体比记忆更加诚实,她的脉搏在颈侧疯狂跳动,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半拍。

这具被母亲训练得能精准计算每个诱惑角度的身体,此刻却背叛般地回忆起雷德外套上皮革与雪松的气息——

那件带着体温的外套曾像铠甲般包裹住她颤抖的肩膀。

“你值得被温柔以待。”

这句话像诅咒般日夜啃食着维罗妮卡的神经。

如果不曾见过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多可笑啊,她分明是来买毒药自我了断的,却在看见他的瞬间,可耻地渴望起解药。

维罗妮卡的膝盖突然发软,诺瓦尔别院藏书室的门板在记忆中摩挲着她的后背,雷德的气息笼罩下来时,她突然像具僵死的木偶般动弹不得。

而那个本该趁虚而入的男人,却用钥匙打开了上锁的房门。

维罗妮卡的第一反应是逃跑。

但雷德却已经回过头来,眼神平静得让维罗妮卡恼火。

为什么偏偏是你?

母亲命令自己接触的,哪个不像是嗅到腐肉的鬣狗?

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永远燃烧着肮脏的欲望。

可眼前这个男人,明明差点被自己陷害,此刻看过来的眼神却像是在打量一只受伤的小鸟。

为什么在我最不堪的时候,总是你?

维罗妮卡竟荒谬地想起雷德指腹的温度,他替自己系回腰带时,手指刻意避开她皮肤的那份克制。

你当时为什么不碰我?

在你眼里,我一定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坏女人吧。

说什么包容你,擅自引诱你,却在最后临门一脚的时候又擅自放弃……

如果你那天能粗暴的占有我,如果你能像个真正的恶棍那样讥笑我的青涩……

如果你是个混蛋,我还能恨你……

你这个该死的男人,为什么非要撕碎我最后的防御?

为什么非要逼我承认,这副千疮百孔的灵魂深处,还藏着会为了一句话而战栗的、丑陋不堪的真心?

现在你让我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你?

诊所角落的蒸馏器发出气泡破裂的声响,维罗妮卡听见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

快说些什么啊,用你熟练的轻蔑,用你千锤百炼的恶毒——

“雷德先生,”维罗妮卡听见自己的轻笑声像碎玻璃般清脆,“你也不想其他人知道你出现在港区的黑诊所吧?”

回过神来时,母亲植入脑中的那些台词已经自动从唇齿间爬出。

啊啊,我一定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坏女人吧。

看见雷德瞳孔皱缩的瞬间,某种自虐般的快感顺着维罗妮卡的脊椎窜上来。

对,就是这样。

用最肮脏的方法玷污这段关系,用最下作的手段推开这束光——

继续扮演母亲精心雕琢的毒玫瑰吧,用刺扎伤每一个试图触碰你的人。

维罗妮卡强忍着胃部的绞痛,最终还是戴上了那副她最熟悉的,名为“坏女人”的面具。

“后巷见。”

维罗妮卡,是时候为这段关系做个了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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