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斯不是第一次来到高塔，可他这次到来的时候，眼睛还是被那古朴精巧的巨大塔身吸引，塔尖细细地嵌入云层，烟雾缭绕，塔身环绕着一圈圈年轮般的层柱，层柱上雕着花纹，那曲线优雅的像是一条无尽的藤蔓在绕着塔身跳舞，在这无数术士和工匠倾尽一生铸造的舞姿里，是围绕着高塔的巨大城堡，高塔的根基就坐落在城堡中央，城墙明明很高，却如同臣服于神明的蚂蚁，匍匐在高塔的脚下，连带着整片中部峡谷，都像是塔的附庸，仿佛这里压根不属于贝尔公国，而是一个居住着全世界最强大术士们的世外城邦。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城堡的住着的，不是贝尔公国的达官显贵，就是高塔里的魔法世家，阿尔斯感觉的到，这里没有泛泛之辈，从中走出的任何一个术士，都不会像他一样，带着孱弱的父亲狼狈游荡。
阿尔斯不由得低下了头，阳光下，他看见父亲的影子靠了过来，一只手搭到他的背上，他听见父亲的声音：“抬起头来，你不比他们差。”
“嗯...”
阳光有些刺眼，阿尔斯还是听父亲的话抬起头，他迎着高塔那如同时针般的投影，和父亲来到了城墙下，走了进去。
阿尔斯原本以为这次和前几次来的时候一样，他付了钱，拿了药，就可以带着父亲离开，可这一次，他们碰上了朱丽叶。
朱丽叶还是和上次一样，把英俊挺拔的丈夫送进了高塔，然后自己前往高塔的中庭，摆弄着庭院里的鸟笼，她的魔法天分不高，只是在里面从事信鸽的养育工作，这份工作很清闲，并不需要多高深的知识，就连普通人也可以做。阿尔斯看了朱丽叶两眼，就拉着父亲往高塔的旋梯里走，可一只鸽子却恰到好处地飞了出来，飞到了他们前进的旋梯上，朱丽叶提着裙子追了过来，发现了站在那里的阿尔斯和格林，格林也注意到了朱丽叶，他忽然抓住阿尔斯的胳膊，逃离似地往旋梯上走，但他的身子实在太过于虚弱了，父子二人最终被朱丽叶拦住。
“格林？”
朱丽叶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她依旧披着高塔的蓝色法袍，内里是更加华贵的蓬裙礼服，她的银发盘了起来，发簪的尾部吊着一颗湛蓝的宝石，随着她走路的动作一摇一晃。
朱丽叶更加贵气了，格林觉得自己连看她的资格都没有，便撇过头，也不说话，似乎是想要糊弄过去，可朱丽叶并未搭理他的装傻，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然后说：“你瘦了。”
“哎...我是瘦了。”格林尴尬地看向了阿尔斯，这也引来了朱丽叶的目光，朱丽叶同样深深看了阿尔斯好几眼：“阿尔斯？”
“是我，朱丽叶阿姨。”阿尔斯忽然觉得自己习惯叫她阿姨是正确的。
“你都长这么大了。”朱丽叶微微一笑。
“嗯。”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
阿尔斯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父亲就在一旁重重地咳了起来，他这次没有咳出血，但似乎比以往都更加痛苦，他的手搭在楼梯旁的扶手上，身子弯曲起来，像是一条痛苦的虾。
阿尔斯知道，这下不需要他解释，朱丽叶也应该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了，朱丽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阿尔斯把父亲搀扶好，就转头去捉那只看戏的鸽子，阿尔斯和她道别，就带着一言不发的父亲去拿药，这次那个拿药的老头儿不在，似乎参加什么重要的回忆去了，等到阿尔斯拿到药，从高塔上面走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而更令阿尔斯惊讶的是，朱丽叶竟然还在原地等着。
“我们去护城河旁边转转吧。”朱丽叶对格林说。
格林还有些犹豫。
阿尔斯推了他一把：“去吧，父亲，朱丽叶阿姨，我就在中庭等你们回来。”
格林冲朱丽叶尴尬地笑笑，心里想着不去，可双腿还是跟着朱丽叶动了，他们走出了高塔，来到城边的护城河，天上明月高悬，水里有个同样的月亮，一如多少年前...渔村河边的夜晚。
格林的体力不如从前，他没走多远，就有些喘息了，肺里呼呼的如同拉破的风箱。
朱丽叶让他坐下来，两个人坐在河边的草地上，只是这一次，朱丽叶没有依偎在他的怀里。
水里的月亮如同幻影般扭曲。
朱丽叶问他：“为什么不来？”
格林知道她在问很多年前的事，叹了一声：“我放不下那孩子。”
朱丽叶没说话，只是凝眸望着水中月，水中月同样凝视着两人之间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朱丽叶才转头看他：“就因为这个？”
“嗯。”格林点点头。
“笨蛋，”朱丽叶忽然站起来，轻轻踢了他一脚，“我那时不是要你...在我和那孩子之间做一个残忍的选择...其实，你是可以带那孩子过来的，我父亲或许刚开始会不同意，但我总会说服他的。”
格林先是一顿，很快便无奈地笑笑：“我太笨了，没想到这个。”
朱丽叶看着他，也跟着笑起来：“确实笨，但我不怪你，因为你要是和别人一样油嘴滑舌、八面玲珑，我就不会喜欢你了。”
格林问她：“那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朱丽叶看着他，摇摇头，然后说：“但也不讨厌。”
“那就好，”格林笑笑，“而且跟我只能过苦日子，我病了，照顾我很费事。”
朱丽叶说：“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我很幸运。”
格林想了想，朱丽叶的确很幸运，至少她还能在这局势动荡的年代继续过着富家千金的日子，还能有着养护信鸽的清闲工作。
“你一直在做信鸽的养护工作？”格林问她。
朱丽叶点头道：“从我离开渔村，回到高塔的第二天起，我就开始养护信鸽了。”
格林：“导师要你做的吗？”
朱丽叶：“是我自己想做的。”
格林：“为什么？”
朱丽叶：“因为我当时想...如果你给我写信了，我能第一时间收到。”
格林怔住了，他转过头，朱丽叶的白裙垂在草地上，月光垂在白裙上，她的眼睛痴痴地看着水面，看着水里那颗永远捞不起来的月亮。
格林无法控制地想象着朱丽叶捧着信流泪的样子，他问朱丽叶：“你恨我吗？”
朱丽叶垂下头，侧过脸，让月光照在脸上：“不恨，但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