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凌抿着嘴唇,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个沐浴在雷光中不断嘶吼的男人,滚滚天雷近乎不要钱一样倾泻在他的躯体上,他就像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可能被滔天巨浪拍得粉碎。

可他偏偏还靠着本能意志,不断地往口中塞丹药,一瓶用完了就砸开下一瓶,也不管里面是否混杂着刺喉的陶瓷碎片。

她目睹了他的皮肤被寸寸烧焦,又因为丹药的作用迅速生长出新的嫩肉,然后又被烧焦,如此往复,就像是历经蜕壳的虾子那样死命挣扎。

“嘶……哈……听……我说……”

他死命地撑开牙关,从中挤出几个嘶哑的音节。

“你是……天阴魔体……”

电流似狂暴的巨龙,咆哮着撕扯开他的每一根神经,意欲让他就此缄口。

“姓许的……要控制你……给他儿子作炉鼎……”

宁寒狠狠地用头砸在雪地上,可还未等他触碰到,冰雪就已经在电流的高温下融化殆尽。

“三宗会武后……你会……觉醒……堕落……吞噬整个宗门……”

“然后追杀我……直到……永远永远……”

似乎感受到宁寒已经将不该说的尽数说完,天幕之上的雷霆勃然间汇聚成蓝黑色的一股,顷刻间攥住他的身体……

待到刺目的光芒散去,看到宁寒那已经不成人形的身体后,颜凌才发现,自己眼角的泪痕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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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凌希望自己真的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是受万人景仰的魔宗大师姐,短短不过双十有二的青春年华,实力就已经问鼎元婴,更被宗主破格提拔为下一任四殿护法继任者之一,这等成就即使放眼整个西陵,说是凤毛麟角也不为过。

如果她真的能够成长起来的前提下。

可惜现在,梦该醒了。

原来她自入宗以来就隐约感受到的,来自宗主身上的窒息感,背后竟是这般骇人的真相。

先前她还对宁寒的话半信半疑,可当真看到他在天罚中挣扎嘶吼的模样,仅剩的那点怀疑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那断断续续的文字就似刻刀一般,一句一句地为夜夜都袭扰她的朦胧噩梦刻画出了轮廓,同时也将她全部的坚持与骄傲划得面目全非。

代价就是宁寒如今还躺在她的身边昏迷不醒。

天罚确实没有当场要了他的命,不过距离那也就只有一步之遥。她手中所剩最好的丹药,那枚六品血阳丹也不过才能吊住他一口气。

记得他第一次被雷劈的时候,自己掰开他的嘴,将提前含化好的丹药口对口渡给他,虽然过程很羞耻,不过效果倒是还算可观。

可惜现在这样的尝试也已经没什么作用了。

不仅如此,她还注意到他的经脉好像不似寻常修士那般脉络分明,而是早已支离破碎。

怪不得她灌注进去的灵气像泥牛入海一样没有产生任何反应。

虽说不知道是不是那天雷所致,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多一秒不断气都算得上多一秒奇迹。

……

等一等……

他说自己是天阴魔体……

颜凌突然回想起自己从藏书阁残卷上看到的某些内容。

那是当世最适合温养经脉的体质之一,唯一的要求就是魔体持有者必须心甘情愿。

怪不得宁寒专门提到,许厉年意图控制自己来达到其目的。

而先前她和宁寒的荒唐一夜,则发生在她完全丧失了神智之下,很明显不符合这个条件。

那现在她神志清醒,是否……

她轻咬嘴唇。

不知不觉间。她总是把自己当成与这个家伙相处之间强势的一方,又不清楚这样到底是出自什么心理,又是对是错。

似乎从她主动去杀那条咒血蛟时,就总想着不欠他的情,可现在,她真的回答不上来,自己是否能够将之尽数偿清。

如果此番过后再不相见,到时候他想追着自己讨要人情债,都只能因为满世界找不到人而急得想要抓狂吧。

颜凌突然笑了,似乎这是她遇到宁寒后头一回露出这样的笑容。

说什么也要让这个家伙纠结一辈子,这么算,分明是自己占了他一个天大的便宜。

“希望你说的是真的,万一一会儿你被姐姐弄断气了,那就等你我尽皆到了九泉之下,再好好捋一捋生前的孽缘吧。”

她将稍微有些清冷的手指捋过他的胸口,俯下身子微微沉入他的怀中。

她真的很好看,只不过平时经常板着一张脸,给人留下的尽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形象。可如今却露出了些许迷茫与羞怯。

想来如此,先前似乎是她一直在无端索求,宁寒虽然一脸不情愿,可身体不听他的,一直在回应着她的生涩。可如今不得不独自为战后,她却变得有些茫然无助起来。

“混账流氓……你到底受没受伤……”

她轻轻地用小虎牙咬住他的肩膀,待到开始缓缓地牵引魔气渡过,刺激到他的经脉时,才发觉自己变得一点说话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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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寒希望自己真的做了一个梦。

可他的意识自从颜凌用口渡过那枚血阳丹过来后已经清醒了,甚至比上一次被雷劈昏过去时还要早一点,只不过现在他不能自由地控制自己的躯体和本能。

这傻女人当真不清楚血阳丹的作用是使人回光返照,反倒以为替他保住了一口气。

直到他听见她低沉而婉转哀怨的轻喊,感受到压在自己身上瘫软成一团的重量,好像还有肩膀被噬咬时候的阵阵刺痛。

她还时不时小声地对他进行咒骂,内容无非就是那几个宁寒都快听腻了的词汇。很难想象魔修出身的她在这方面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孩子一样只会小打小闹。

或许是因为她身边没有人敢跟她这样讲话。

于是他开始假装昏迷,任由她拙劣地一点点探索。

说实话,现在的他,无论颜凌听过那些话后作何反应,他也都只能选择默默地接受。

如果说先前的所有努力都出于他的贪生怕死,想要背地里扭转必死的结局,那直到如今,他才是彻底把选择命运的权利交到了她的手上。

可他真的没想到她会这般决绝,似是将此生最后一点软弱都糅进了因疼痛而流下的眼泪中,待哭泣停止时就将彻底蒸干消失不见。

他想伸出手,至少希望在过程中包裹住她因为短暂的欢愉,而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柔荑。

可惜他做不到。

“混蛋……都怪你……”

虽然一个不留神的过激动作引得她不由得再次瞪大了双眸,可她的声音依然故作清冷,像是九天坠落的寒冰。

只不过在那坚冰之上,能隐约感受到浮现的几缕裂纹,仿佛再多摔砸几下就会四散崩解。

“变态宁寒……”

颜凌小声地喊他的名字,随后从一旁的衣物中取出一个小布袋,上面系着一块留音玉。

盯了上面绣的那朵幽昙花很久很久,她才有些不甘心地将之塞在了他的手上。

“自从那晚开始,直到最后那个结局,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我在亏欠你?”

她整个人伏在他的胸口,小声地朝着留音玉说话。

宁寒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颜凌的命运曾是他亲手塑造赋予的,现在她却站在自己面前反问自己,宁寒也不知道到底谁亏欠了谁,不知道到底是该点头,还是该向她道歉。

“我知道你现在听不见,反正我已经在你这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会再需要你找借口混进魔宗做什么。”

“我能感受到,虽然天阴魔体无法根治你那奇怪的经脉,但至少可以保住你的命。”

“你有传送符可以无视这秘境中的禁制,待到完全恢复之后,就回你的长乐天去,隐姓埋名,当个普通人,先前发生的,就只当是一个梦。”

她的声音越来越平静,像是在与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做最后的诀别,却又没有任何的不舍,唯独剩下几分凄然。

“这个布袋是我娘逝世前留给我的,里面的东西留给你,自现在起我们两不相欠。”

“无需担心你未来的安危,那种事情不会,也不可能发生。”

布袋入手有些沉重,不知是里面的东西本就如此,还是她的话压在他的心头所致。

他大概明白了颜凌的意思,以她的性格大概要去和宗主当面对质,若是结果已经注定就自断心脉。这样一来,不仅免去了压在他心头的生死忧虑,更重要的是,能够保全她心中最后一丝倔强和骄傲。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惜颜凌没有给他挽留的机会。

她从他怀中颤悠悠挣脱出来,简单地清理了一下身子,而后穿好衣物,替他盖上被子,身形轻晃,顷刻间就消失在了洞口处。

不知过了多久,宁寒才终于恢复了一点行动能力,他从床上坐起,轻轻地拉开那个布袋。

映入眼帘的是那枚殷红的蛟珠,他的脑海中也闪过她当初冻得小脸发紫,也不愿动用灵气御寒的模样,似是与某物战斗过后伤重未愈。

他将布袋重新拉好,躺回床上,一时间有些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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