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里残留着蓝晶灼烧的锁链状焦痕,微微发烫。昨夜的火刑、村民的哭嚎、布伦特牧师被火焰吞噬时爆开的账本,全在脑海中翻涌。而更早之前……医疗棚的草药、磨坊后挨饿的孩子、商人罗伊金牙上的血沫,像一块块拼图,逐渐拼出一幅他不敢直视的图景。
回到教会后,阿德里安被安排休养。那些本应致命的蓝晶毒素,在短短几日内便从他体内消退,只在皮肤下留下蛛网般的灰蓝色纹路,又很快消失不见——仿佛被什么东西吞噬殆尽。
但他开始被梦境困扰。
在梦中,他站在一口深不见底的井边。井壁刻满锁链缠绕的太阳图腾,井底闪烁着幽蓝的微光,像某种活物的呼吸。没有声音,没有温度,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每次惊醒时,他的肺部都灼痛难忍,黑烟在指尖不受控制地溢出,比以往更加浓稠。更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竟期待着再次入睡,仿佛那口井在呼唤他。
夕阳的余晖透过彩绘玻璃,在尘封的书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阿德里安跪在橡木梯上,指尖扫过一排排烫金书脊。羊皮纸的气味混合着霉味,在静谧的空气中发酵。
他的手指突然在一本《圣光训诫》上停住了。这本书看起来和其他副本一模一样,但当他取下时,重量明显更沉。指腹轻抚封面,
触感异常光滑——这不是普通的纸浆,而是上等羊皮纸。
"奇怪..."
他翻开书页,第七章第四行的文字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羔羊的血亦为不洁』
阿德里安的手指僵住了。他清楚地记得,公开版这句应该是"羔羊的血洗净罪孽"。更奇怪的是,这些文字的墨迹在光线变换时,会闪现金属般的光泽。
"奥利维亚嬷嬷,"他捧着书转向正在擦拭烛台的老修女,"这本《圣光训诫》的纸张..."
老修女头也不抬地伸手接过,粗糙的指腹摩挲书页:"羊皮纸的,给主教们用的特供版吧。"她随手将书放进一个镶铜边的木盒,"这类经书要等执事来收走。"
月光爬上窗台时,阿德里安仍跪在诵经台前。他反复翻看公开版《圣光训诫》,指尖感受着粗糙的纸浆质地。突然,他意识到什么,快步回到那个木盒前。
借着月光,他再次确认:
特供版使用羊皮纸,墨迹带金属光泽
公开版是廉价纸浆,炭黑墨水
特供版装订线是银丝编织,公开版是普通麻线
最令他在意的是,特供版的书页边缘有细微的灼烧痕迹,像是曾被火焰舔舐又及时抢救回来。
晚祷的钟声响起,阿德里安将书放回木盒。走出图书馆时,那句"羔羊的血亦为不洁"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与公开版的教义形成尖锐的矛盾。
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石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阿德里安仰卧在硬板床上,羊皮纸特殊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他盯着天花板上摇曳的阴影,那本特供版《圣光训诫》上的矛盾字句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羔羊的血亦为不洁..."
他翻了个身,粗麻被单摩擦着皮肤发出沙沙声响。窗外传来夜风掠过教堂尖顶的呜咽,像某种模糊的诵经声。阿德里安闭上眼睛,却看到那些烫金的文字在黑暗中浮动。
梦境片段:
恍惚间,他站在井的边缘。井壁上密密麻麻刻着锁链缠绕太阳的图腾,那些金属锁链随着他的呼吸缓缓蠕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水面突然泛起涟漪,倒映出瘟疫村燃烧的景象——但火焰是浓稠的黑色,吞噬着一本本翻开的《圣光训诫》。执事们诵读《净化条例》的声音从井底传来,每一个音节都让井水沸腾得更加剧烈。
"阿德里安。"
一个声音在背后唤他。
他转身时,井水突然暴涨,黑色的火舌舔舐着他的靴尖——
阿德里安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亚麻睡衣。他发现自己右手正死死攥着被单一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他看到被单表面出现五个清晰的指印——那里的布料纤维变得稀薄透明,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腐蚀,但周围区域完好无损。
他缓缓松开手指,被单上的腐蚀痕迹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般的微光。
晨光透过雾霭照进修士宿舍时,阿德里安已经整理好床铺。被单上的腐蚀痕迹在阳光下依然可见,五个指印状的透明区域像是一道无言的证词。他下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手指,指腹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食堂里飘着新鲜面包的香气。阿德里安机械地咀嚼着黑麦面包,却尝不出任何味道。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手指无意识地将面包掰开又合上,碎屑在木纹间堆积。
"吃。"
一个银质餐盘突然推到他面前。莉薇娅的蜂蜜面包散发着温暖的甜香,她银色的睫毛在晨光中微微颤动,红瞳扫过他眼下的青黑。
阿德里安抬头时,只看到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白色圣袍的下摆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他低头看着那块金黄色的面包,突然想起梦境中黑色的火焰。食堂的嘈杂声渐渐远去,只剩下那句矛盾的经文在耳边回响:
"羔羊的血亦为不洁..."
一天傍晚,阿德里安跪在简陋的医疗垫前,面前躺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他的小腿上有一道化脓的伤口,散发着腐肉和草药混合的酸臭味。
"忍着点。"阿德里安轻声道,将沾满药膏的纱布按在伤口上。男孩咬住破布条,眼泪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当他的掌心贴上伤口时,熟悉的灼热感从指尖传来。但这次不同——黑烟渗出的速度比往常慢了许多,像粘稠的糖浆般在伤口边缘徘徊。男孩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完好的那只手死死抓住阿德里安的袖口。
"疼...好疼..."
阿德里安皱起眉。他从未听过被治疗者喊疼。黑烟终于完全没入伤口,脓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但男孩的哭声反而更加尖锐。当最后一丝黑烟消失时,孩子已经晕了过去,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烛光下,新生的皮肤泛着不自然的珍珠色。阿德里安收回手,发现自己的掌心布满细小的水泡,像是被热油溅伤。最奇怪的是,那些水泡排列成了模糊的文字形状——他眯起眼辨认,却听到门轴转动的吱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