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阔幽深的洞穴一隅,设立了一间供监工歇息的木屋。

陈廷敬立于门前,粗糙蜡黄的手握住门环,便毫不迟疑地推门而入。

屋内歇息的监工横七竖八地靠卧,围坐在一张简朴的八仙桌旁赌钱,甚至有输了银钱不服气的,一脚踩在桌上冲庄家嚷嚷,丝毫没注意到大理寺卿已然立在门口。

负责人见监工如此状况,顿时觉得颈中血液都冰凉了一半。

“你丫的怕不是出老千!连抓五把豹子谁信啊!”

踩桌的监工正欲扑过去,但在瞥见陈廷敬严肃高大的身形后,霎时便像被箭射中的松鼠般从桌上跌落,砸出一阵丁零当啷的喧哗。

负责人死死攥住门框,一面狠狠瞪着这群好吃懒做的废物,一面偷觑陈廷敬的脸色。

大理寺卿昂首,以睥睨的姿态开口。

“给老夫滚。”

监工们顷刻如洪水般涌出门外,同时还不忘带走未完的牌局。

莫桂执起倚在墙边的长铁钩,将桌上残余杂物一扫而空,腾出供负责人禀报的位置。

陈廷敬端坐主位,莫桂顾静姝如侍卫般立于两侧,负责人苍雀则恭敬跪于堂下。

“适才之事,我们可以当做没看到,但切莫再犯。”

顾静姝将脸上胖娃娃面具置于桌面,两条修长丰腴的玉腿交叠翘起,神色不悦地盯着底下的负责人。

若苍雀的答卷不能令人满意,他将承受顾静姝自午时起便开始积攒的怒火。

“讲讲东城区的近况,衙门那边可有动静?”

陈廷敬翻开手边记录册,头也不抬地问道。

一旁的莫桂甚感奇怪。

“喂,衙门不是大理寺属下吗?堂堂大理寺卿,难道管不住一京都衙门?”

“总会有不服管教的人,一些自诩正义之辈,”陈廷敬顿了顿,随后不屑地斜睨莫桂一眼,“再者身居高位,自有诸多不便,无法于明处把控一切,这般浅显道理你都不懂?”

“你说什么!你这死老头!”

莫桂对陈廷敬的挑衅颇为恼火,他又猛然看向旁边的顾静姝,对方正兴致缺缺地用小刀修理着自己的指甲。

自从被救出牢狱后,这两人便总以高高在上的态度欺辱自己,这让莫桂内心的愤懑逐渐攀上了顶峰。

但眼下关头又不能与二人决裂,奴隶买卖之事需以大局为重。

莫桂咬牙切齿,最后化怒火为重拳,恶狠狠砸在八仙桌上,生生砸出几分裂痕。

作为这里最末的官员,负责人苍雀畏缩跪在堂下,面对这般剑拔弩张的气氛,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陈廷敬抬手示意回答,苍雀才咽了口唾沫匆忙低头禀报:

“禀陈大人,以郭红绡为首的捕快近来在东城搜查日益严密,期间我们已被截获十五辆运送奴隶之车,损失弟兄五十九人,七条密道被查封,大量黑货流失。所幸主要港口尚未被发现,转运的工作还能继续。”

陈廷敬默然点头,并未多言,仍旧静静翻弄着掌中的记录册。

如此损失,在他眼中尚在可容忍范围内。

倒不如说,他本就想以数批粗劣货物为诱饵,转移郭红绡等人的注意,眼下恰好顺遂。

“紫禁城那边呢?”顾静姝问陈廷敬,“记得有人是皇帝特派来查的吧?身为大理寺卿,难道一点风声都未曾听闻?”

“没有,皇帝那边精明得很。”

陈廷敬直截了当答道,顺手合上册子甩回给堂下苍雀。

“尚药局那些人呢?他们对蔓延的黑斑病有何看法?”

曾几何时,陈廷敬特意找到尚药局药务总管楚灵芸,询问黑斑病的大致情况,意欲借疫病封锁整片东城区,令郭红绡等人不得不暂缓调查,同时让世人将目光集中于黑斑病上。

不料楚灵芸却坚称黑斑病不过小恙,拒绝下发封锁东城区的文书。

如今看来,她大约早已察觉东城区的异样,便以此拙劣理由想协助挚友郭红绡继续查探罢了。

现在,感染黑斑病者日益增多,郭红绡的时间也愈发紧迫,这势必会反过来加大衙门捕快的调查力度,到时陈廷敬等人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险。

“所以当务之急,是按‘那位大人’的意愿,尽快将奴隶全数转运出城。”

陈廷敬粗哑嗓音在木屋中回荡,诉说着接下来的计划。

“三周后,运河凌汛期结束,届时港口将暂时恢复,所有船商会在这短短数日内争相启航,以期最短时间获取最大利益,所以市井将迎来混乱,那就是我们转运奴隶的绝佳时机。”

趁运河官员分身乏术之际,从水路将空洞内所有奴隶一并带出京城。

“苍雀,到时召集所有能动员工人,带铁笼走剩余的密道,最后于港口会合,具体事宜由你们筹划,切莫让老夫失望。”

“谨遵陈大人吩咐。”

负责人苍雀领命,携记录册缓缓退出木屋,去准备大撤退的相关事宜。

陈廷敬低眉望着桌上烛火,却似透过火光看到了不远的未来,他干瘪嘴唇轻吐着呢喃:

“时候快到了……决战时刻……”

……

门外倩影露出一丝微笑,将几人计划尽收耳中。

“粗心大意,可是很容易丧命的哦~”

言罢,萧紫悦纤足轻点跃下台阶,转眼没入忙碌的工人之中。

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名身着北洋水手服的男子坐在木箱上歇息,他摘下紧束的头巾,露出里面早已汗湿的黑白短发,随后用头巾对着脸上扇风。

男子正是萧紫悦的弟弟萧景澜。

望着广阔无垠的地下空洞,他不禁感叹。

“居然会有如此众多的奴隶藏匿于东城区下……”

初入空洞时,即便见多识广如萧景澜也被此情此景所震撼。作为国家政治文化中心的京城都已遭受如此毒害,可想而知国家其他地方的境况会有多么惨烈。

他长叹一口气,正欲去取旁边水壶,却怎么也摸不着踪影。

“在找这个吗?”

抬头望去,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发色映入眼帘,原来是胞姐萧紫悦故意拿走了水壶。

“如何,做卧底的滋味?没有被发现吧?”

微笑着将水壶还给萧景澜后,萧紫悦轻轻坐到他身旁。

就在几天前,萧紫悦劫下押运奴隶的老秃鹫,夺走开启空洞暗门的钥匙,伪装成新的引路人。

而她弟弟萧景澜则作为卧底混入工人之中刺探情报。

“三周后,这里所有奴隶就要转移了。”

萧紫悦向萧景澜讲述了方才在木屋外偷听到的事。

萧景澜并不十分惊讶,这几日工作中他已隐约察觉到这种趋势。

“那我们接下来如何?”

他向姐姐寻求意见,只见萧紫悦勾起一抹狐媚笑容。

“还能如何~继续潜伏呗,我们的任务始终都是按‘老板’要求,暗中相助持有最初玉简的人——那个可爱的小玉怜,不是吗?她遇险时,我们才能出手相助。”

萧紫悦坐在木箱上,纤细双腿在粉白裙裾下悠然晃动,仰首望向巨树吊灯,刺目光芒中不断浮现黑发少女的倩影。

于是她又忍不住痴迷地搂住自己双臂,粉润红唇吐露出炽热吐息的娇喘。

“啊哈~你究竟何时才会来到我的身边呢?我的玉怜,我的少女,我的命、定、之、人~”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