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杯!”在镇子里一家小酒馆里,和过去的朋友们重聚。

“所以啊,小夏,这段时间你到底去哪儿了?一点音讯都没有。”对面的迟田优子抱怨道。她今天妆化得很浓,领口沾着点**,如果低头,应当能看到酒杯上那一圈鲜明的口红印。

“干嘛一直盯着我看?你变得好内向,这么久不见。”她嘟起嘴,像是在为我突然失联而生气。

“你盯着我看干嘛?这么久没见,我看你变得内向了。”她嘟起嘴,有些生气地说。

“因为学校收不到信,抱歉……”我举起酒杯,笨拙地一饮而尽,“一转眼大家都长大了。”

“我想是因为浅井的祖母刚去世,心情不太好吧。”一旁的星野理惠为我倒上一杯橙汁,替我解围,“而且各位,等等还要参加葬礼,今天就别喝酒了。镇长要是闻出来,又要唠叨我们一顿了。”

“哎呀——差点忘了那个老头儿,真烦啊。”松岗抓着后脑勺抱怨,“难得聚一次,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无所谓啦,下次叫上小爱也好。不过那家伙也真是的,自从当上学生会长就开始装模作样,把我们全忘了,讨厌!”迟田苦笑着说。

“小爱……是那个当初总跟在我们后面的小女生?”我问。

“你记混了,她比我们大一届啊。”松岗补充道,“前阵子她舅舅炒股赚了一大笔,还加入了镇长那帮人的团体,在镇上开了家报社。她也跟着沾了光,连老师们对她的态度都不一样了。”

镇上七成产业都和镇长家有关系,若是能搭上这条线,在镇上混得再差也不至于饿死

“这样啊,她以前还挺内向的。人果然是会变的。”我一口喝光杯里的橙汁,起身说道:“迟田的老爹半小时后才来,我先去趟洗手间。”

靠在门上,我掏出干瘪的钱包,看着里头所剩无几的钞票叹了口气——得找点活干才行啊。

这时,前台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

“纱织她怎么了?!”

我循声望去,外面正飘着雪。一辆警车停在院子里,两名穿便服的高大男子正围在门口,与一个瘦弱的女服务员低声交谈。那女人猛地捂住脸,整个人仿佛崩溃了。

“老板,买单。”我打断了正在凑热闹的老板,他这才回过神来,开始捣鼓账本和计算器。

“那位阿姨……是出了什么事?”我问。

“不清楚,好像是她女儿出了事。”老板答道,“不过那孩子整天和些不三不四的混混鬼混,夜不归宿的,也算不上什么检点的女孩子……出点事也不奇怪。”他边说边点着账,“一共是3200日元。”

……

我付完钱,站在门口,心中发苦。生活费一下子就到底了。

“很抱歉,我们……还没找到她的四肢。”那群男子中有人低声说着。

“怎么会……我昨天还和她说过话的……”女人捂脸呜咽。

“经法医鉴定,她一周前就已经……”那人话未说完,便哽住了。

我站在门后,听着那女人撕裂般的哭声。

“喂!你又偷偷买单,不是说好了这顿我请吗!”松岗从背后拍了一下我,我赶紧回头捂住他的嘴。

“笨蛋,小声点。”

“迟田他爸来了,我们该走了。”他说着,也压低了声音。

不多时,包间内的众人也都出来了。星野提着我的行李递给我,我赶紧接过,跟着他们从后门离开,坐上迟田父亲的车,前往镇子另一端的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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殡仪馆建在山后的墓地,镇上所有户籍居民去世后都会安葬在那里,包括我的祖父和祖母。镇上的信仰认为死亡是一种“归返”,与其说尸体在现世腐烂,不如说那只是我们肉眼所能感知的部分。

死亡,是回归最初的状态。人活着会痛苦,是因为我们眼中的“光”欺骗了我们。破茧成蝶,并不总是美好的——成长与衰老,本身就是茧之死亡的不同形态。只有静止的,才是永恒的。

我望着他们一点点将祖母的身体裹进那层层叠叠的白茧里。丝线交错缠绕,祖母安详的面容逐渐消失在纯白之中。那一刻,我终于松了口气。

破裂的茧是不祥的象征。人一出生,便已经破了一次茧,意味着从一开始,我们便注定不完整。

我看到她脚边掉着一个生锈的发卡,随手捡起,揣进了口袋。

这时,走廊里传来熟悉的哭声。

“纱织啊——!!”

我走出房间,声音来自昏暗的一间小屋,正是那位痛哭的服务员。她跪在一具破裂的茧面前,昏暗的房间没有开灯,哭得几乎昏厥。那茧中是一具残缺的少女尸体,周围的警察低头默哀。

相比之下,面对亲人离世,我却一点悲伤都没有,还真是冷得可怕。

“浅井家的……”屋里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应声回去,祖母的入茧仪式已经完成。

“这样就好了,奶奶也算回到福地了。”星野双手合十,在茧前鞠躬。

“谢谢。”我站在她身后低声说。

“浅井,等等你还要行礼呢。”她轻抚我额头。

“诶?为什么?”

“因为奶奶也是你浅井家的一员,她会在那边化作祖先保佑你的。”

“说的也是。”我握住她冰凉的双手,看着她温柔的笑脸,“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温柔。以前我就觉得你像漫画里的公主一样。”

“诶?请别这么夸我啦……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她背过身掩饰笑意,“不过,能听你这么说,我很开心。”

“夏树啊。”门外传来沙哑年老的嗓音。

“玄茧先生,好久不见。”我应声道。

镇长和我父亲年纪相仿,却早早满头白发。听说他身体不好,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等等大厅那边会正式办葬礼,你准备好稿子了吗?”

“稿子?”

“我不是托松岗那小子给你了吗?”

我回忆起那张请柬。“啊,那张请柬?我以为……”

“是请柬没错,但里面的内容,需要你在葬礼上朗读。”

“哈?”我疑惑地看着他那张和蔼的脸。

“过去一般是请代言人代读,但你这孩子看起来稳重,又是佐美的孙子,交给你最合适不过了。”

“……我知道了。”

于是我手握稿纸,在众人面前朗诵那些寥寥几句的“祝福”,勉强概括了祖母的一生。说实话,她确实是个平凡的人。对我这样不擅言辞又情感迟钝的人来说,这种场合实在太勉强了。

我频频读错字,脑子里不断跑神。扫到台下松岗和迟田忍笑的表情,更加紧张。连安葬仪式时也神游天外,竟磕错了墓,对着别人的坟头跪拜,引来一阵窃笑。

最终,我和祖母的最后影像成了我额头磕红、她安眠于白茧中的一张合影。无聊之际,我甚至一度考虑拍照时要不要举个剪刀手,但被那句稳重的评价拉住。

终于熬到头了——

在这个“修罗场”中死里逃生之后,我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望着自己疲惫的脸。

“果然……我不适合这种场合啊。”

随口的感慨,却有另一个声音与我音调重叠。

“哈?”我望向镜中。

不知何时,我身旁站着一名少女。她身穿黑色水手服,与季节极不相称。她安静地注视着镜中的我,那双紫色的眼睛,眼角的泪痣,让她的目光仿佛含着无尽柔情。

少女先开口。

“从没见过你……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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