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住特薇娅的那一刻,希珀丝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就像是人走在路上,忽然被一盆水浇了个从头到脚,被淋湿的时候,人是不会产生切实的情绪的。

她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少女见钢狮缓缓看向了自己。

“阁下便是希珀丝小姐吧?幸会。”

钢狮朝她露出了笑容。希珀丝看得很清楚,这笑容里包含着对她的嘲弄与同情,让她一时之间感到困惑。

“我不明白。”于是她说。

女人闻言,微微有些疑惑:“什么不明白?”

“你好像觉得我很可怜。”

希珀丝用同样困惑的语气轻声道。

钢狮听她如此反应,先是一怔,继而沙哑笑了:

“不,我不是在对你笑,希珀丝小姐。”

“那是?”

“我是在对殿下笑。”

少女眨了眨浅金色的眸子,眼睑微微颤动。

不知为何,当说,是在对殿下笑的时候,明确地感知到这件事。

像是扔了一块石头掉进水池,原先平静如镜面的湖水开始泛起波澜——当然这不是说她原先毫无反应,只是这样的波动被藏在湖面以下,她无法感知自己。

而现在,她感知到自己,开始在意这家伙说的话了。

察觉到这种在意之后,心底的情绪开始被身体的机制放大。

原先只是很细微的东西,但在对钢狮的注视中,这种细微的情绪,看似很渺小的想法越发强烈,越发明显,越发有占据她的理性,催促着她,做出某种激烈举动的趋势。

想要……

想要……撕碎这家伙……

把她的肋骨……做成烤肋排……配上烤土豆……淋上黄芥末酱……

一阵冲动划过脑海。

少女嘴唇翕动。“那么,钢狮小姐,”她轻声复问,“为什么,要对‘我的’殿下笑呢?”

称呼的时候,有意用了第一人称所有格的称谓。

并在那个代词的咬字上加了重音。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种近乎于孩稚一般的表达对解决眼下的困难无济于事,但希珀丝就是想这么做。像老板娘所说的那样。

钢狮注意到这个有趣的称呼,不禁抬起手心,笑得更加灿烂:“诶呀呀,希珀丝小姐似乎有些生气。”

“我在询问钢狮小姐问题。”希珀丝平静以对。

对面的女人眨了眨眼,撤去了利爪的化形。“我想希珀丝小姐应该也有所察觉才对。”她说。

而希珀丝只是皱眉:

“察觉?我不明白阁下在说什么。”

她开始有意克制自己声音中的冷意。不想让自己的情绪被人利用。

“希珀丝小姐当真不明白吗?”

“我讨厌和只会用问题回答问题的提坦教干部交谈,也希望钢狮小姐不属于此类。”

“有趣……你是我遇见这么多贵族子弟里,第一个在这种场合下还对我彬彬有礼的存在。”

钢狮轻蔑一笑:“看在你把我放在眼里的份上,还是稍微说说吧……在我的眼里,她就像只小狮子一样。”

钢狮对自己的这个比喻很满意,她已经预想到了希珀丝百思不得其解之后,继续面色冰冷地询问自己的样子了。

啊啊,真的很愉悦啊。

如果是那样的话。

“……”

可她显然低估了希珀丝的文学素养。

在钢狮的嘲弄目光中,少女只用两秒钟咀嚼了一下这个比喻,便淡淡点头:

“你说得没错。”

这回轮到钢狮有些意外了:“你听得懂?”

“我当然听得懂,”希珀丝低头看了某位殿下一眼,然后抬眼继续干脆道,“一只受了伤的小狮子,为了仅存的领地不被强敌染指,必须做好拼上一切的准备……”

“这其中,自然包括她的生命。”

钢狮不由得挑眉:

“看起来希珀丝小姐并非如外表看上去那样迟钝无知。”

“和聪明人交谈的时候,我也会显出聪明人的模样。”

“是吗,原来如此。”女人不住发笑,摆摆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希珀丝也默契停下,只是平静追问不止:

“所以钢狮小姐是为何觉得她可悲?”

钢狮脱口来答:“是她所保护的,却不能反过来给她提供什么。”

“是吗?”

“往往如此。她只能像个无助的战士一样,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流干最后一滴鲜血。”

“……最终像个可怜鬼一样,被扫进历史的尘埃当中。”

“阁下未免太过绝对。”

“至少我们之中的大多数不都是这样吗?就像地上躺着的这位研究员小姐一样,明明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努力,却还是无法得到相称的回报。”

叹了口气,女人将长发向后一甩,张开双手,轻松自得道:

“毕竟,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啊,这才是我们提坦教诞生的原因。”

希珀丝有些克制不住,没了听她歪理的心思:

“我没兴趣关心这件事。”

“没兴趣?”

“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少女径直问道,“你是不是想说,殿下保护了我,可我却什么也没法做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情况恶化下去?”

钢狮又无奈笑了:“阁下这话,就像是去了高档的餐厅,却喜欢用手抓着一大块低温熟成牛肉硬啃,或是豪饮上好的单一麦芽威士忌一样……虽说也是在吃喝,但个中的乐趣却一点也见不着啊。”

“那太遗憾了,我是实用主义者,”希珀丝语气更加生硬,从旁拉来一把椅子,把小姑娘放在上面,转回看向对方,“所以你就是这么想的。”她说。

“……我很讨厌被人当面用陈述句。”

“我知道你会很讨厌,所以我才这么说,”腾出手的希珀丝推了推眼镜,“提坦教给了你什么任务?”

“希珀丝小姐竟是打算直接问我吗?未免也太直接了些,不如推理一下呢?”

钢狮的笑声优雅又沙哑。

“可以直接解决的事情我从不婉转迂回,”希珀丝眸子变冷,“我曾生活在一个没有绩效就无法生存的地方。”她反手凝出灰涟,迅捷剑的剑尖微微映出冷光。

见到灰涟的这一刻,在微笑之余,钢狮终于浮现出某种凝重的神色。“我没想到希珀丝小姐身上还有令使的气息。”女人的笑意迅速淡去。

回应她的,是少女所握持的迅捷剑,缓缓凝结出蓝白色的模样。

她浅金色的双眸忽然变亮。一种极其强烈,强烈到能够击穿钢狮防御的力量开始汇聚。

这趋势,带来了更加强烈的威压。

有如上位者一般的存在,让钢狮在再度色变之时,不由得产生了——

“自己绝对无法摧毁对方”,这样的不安想法。

罡风袭来,女人不由得抬起胳膊,微眯双眼。

“如果我无法击穿你的防御,”气质骤然发生变化的希珀丝举起灰涟冷声道,“那我就引爆我自己的力量,和你同归于尽!”

“什么……”

“你可以指责我纤弱无能,也可以污蔑我一事无成,但钢狮小姐,我需告诫你记得这点。”

“永远,永远,不要在我的面前,对特薇娅·冯·霍亨索伦殿下言出不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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