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榭迪的尸体被摔落在地上的声音。

希珀丝抿着唇，看着那名身穿研究员制服的水精灵女孩，沿台阶翻滚而下，最终滚落到她们与钢狮之间。

滚落的时候，还鲜红的，尚未凝结的血珠溅了几滴，落在了她们的脚边。

随之而来的，是意味深长的沉默。

“……”

少女默默凝视着那几滴血，抬眸。

看见特薇娅震惊的侧脸，还有钢狮那略带戏谑的浅笑。

“又见面了，特薇娅殿下，希望卑微如我，上次给您留下了足够的印象。”

见银发的女孩正望着自己，留着黑色长发，中间夹杂着一抹深紫色挑染的女人轻轻道。

特薇娅震惊的双眸瞪得更大。希珀丝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心中再清楚不过，某位殿下此刻的情绪，不是简单的意外。

不如说是一种，混杂着震惊，不解，以及最好理解的愤怒目光。

是的，愤怒。

站在特薇娅的角度上，希珀丝非常能够理解小姑娘的心情。

任谁都无法无视，榭迪·玫塞身上的品质。

来自乡下，资质平平，却能够挣脱枷锁，在夹缝中努力为自己，为身患星异症的妹妹求得一条活路。

也不只是特薇娅，就是希珀丝，也能多多少少感受得到，这位看似笨拙土气的精灵研究员内里藏着的那份拼劲。

“……”

少女自知，若是身为索兰家的养女，从小被当作公主来培养的，某种活在他者规训当中的，社会化的非人。

她当然没有资格为榭迪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走出自己的路的学者发声。

因为她不配——如果她那么做了，那就是所谓来自上位者的，无知而高高在上的怜悯，实质上就是自我满足，自我陶醉的弥赛亚情结。

如果主观上那么做了，她宁可当场自杀。

但如果跳出身份与阶层的桎梏，仅仅以真正而自然的人的良知而论，她想仅仅是“付出却得不到与之对应的回报”这一点，就已经足以让人……

先是感到不安，继而，将这种不安化作愤怒。

“凭什么。”

听见特薇娅咬牙切齿的冷酷质问。

“你，凭什么，敢杀她。”

一阵强烈的星能魔法波动传来。

站在特薇娅的身后，希珀丝先是心底一惊，继而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

她知道特薇娅此时的身体情况——如果高强度地使用星能魔法，必然会加剧其星异症的发展。

这和她先前的预测几乎一致：在遭遇某种困难的时候，特薇娅一定会站到她的身前，付出某种不可被挽回的代价。

但是，对于这样的情况，希珀丝却不禁感到一丝乏力。

她又能够做什么呢？灰涟？可是她现在仅仅只会一些最基本的星能法术，如果真的要牵扯到魔法侧的战斗，她根本没有帮助特薇娅翻盘的可能。

名为担忧，甚至于不安的情绪紧紧地攫住了她，让少女的思绪一下子被搅得极乱，一时之间理不清方向。

“小小姐，我听说你在寻找‘王牌’？”

就在这时，坏女人沉静而带着笑意的声音再度响起。

“怎么？”

看着特薇娅将欧律法厄萨架起，身形一闪，便出现在钢狮面前，希珀丝在心底默默询问对方。

钢狮从容不迫，举起化为利爪的双手进行格挡。

某种略微沉闷的，硬质物品互相撞击的声音响起。堪称霸道的，足以将寻常提坦教徒劈成两半的攻击并未奏效。

希珀丝明显察觉到，十余步之外，钢狮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我能感受得到，这家伙的防御夸张得出奇。”

“如你最最忠诚的属下所言，如果小小姐能够想起曾经自己的身份，以及曾经所会的，比较高级的魔法，那么，以我之见，破开这家伙的坚固防御，恐怕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但眼下我显然做不到这点。”

“所以我还有另外的办法，”灰涟笑着，在少女的耳边低声细语，将这办法尽数告知她，“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便是比这家伙强大得多的敌人，也无法招架。”

希珀丝微微心惊，但旋即陷入了犹豫当中。“我知道了，”她说，“但你得给我点思想准备。”

“当然，我们都需要好好准备，”灰涟依旧笑着，是那副看似洋洋洒洒，隐隐带着一丝正经警示的语气，“只是我得提醒你，小小姐，你的殿下正在为了你拼命作战，这时间恐怕不太充裕。”

不用你多说，我自然知道。希珀丝默默心想，看向几轮交战下来，渐渐有些不支的特薇娅。

从用欧律法厄萨拄着身形的姿态便能够看出，无论是精神亦或是在肉体层面，特薇娅对自己的压榨已经接近极限。

“是我小瞧你了……你这壳子真硬啊。”

特薇娅抬手抹去嘴角的血，冷冷笑了一声，将手中的血色骨剑扔到一旁。

站在她的对面，钢狮不为所动，只是优雅地欠了欠身：“我愿意将它当作是您对我的赞美。”

希珀丝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在欠身的时候，钢狮有意将化形为利爪的手挪开了些，并没有紧紧贴在自己的身前。

直觉告诉她这可能是个很重要的情报，但眼下她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特薇娅身上，因而也根本没有时间去解析，这样的观察背后所蕴含的信息。

“……”

将欧律法厄萨扔到一边，特薇娅再度站直，虚托右手。

此刻，她的气质再度发生了变化。

如果说方才手中握着重剑的王女殿下，更像是某种凭借力量取胜的战士，那么，此刻的她，终于和少女印象里的法师有了几分相似。

但希珀丝却看到，在手心里凝出蓝白色光球之后，小姑娘的身形晃了一下。

心中的危机感骤然升起，在一旁注视已久，思考已久的她顾不得太多，快步上前，按住了特薇娅的肩膀。“殿下，”她注视着钢狮，轻声问身旁的特薇娅，“你有把握单纯凭借星能法术击败她吗？”

她本来是想直接制止特薇娅的行动的，但转念又想到，某位殿下现在几无理性思考的可能，故而只能选择用如此委婉的方式，表达自己对她使用力量的不认可。

“不管行不行……我都必须要击败她。”

特薇娅咬了咬牙：“不然的话……希珀丝姐姐你怎么办？换句话说，如果……你被她带走了，我怎么办？”

说完这话，用力推开了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再度看向面前的钢狮。

但就在此时。

锥心般的疼痛击中了正在调用力量的特薇娅。这痛感贯穿了全身，让她几乎发不出声音，原先好不容易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法术，也同样被强行打断。

银发的王女殿下垂下右手，缓缓倒在了希珀丝的怀里。

“噗嗤。”

将娇软的身躯抱在怀中，希珀丝冷冷抬眸，刚好看见对面的黑发挑染女人，微微弯起唇角，眼底浮现出一丝嘲笑与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