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仍然拼命咬牙,手脚并用地想要站起。
视线模糊,汗水打湿了刘海,紧紧地贴在额头上,呼吸已经变得极为困难。
“……”
在即将抵达塔顶观察室之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
提坦教,居然会在这里也安置人手。
念及眼下面前遭遇强敌,脚底又枪声阵阵,她很快意识到一件事:索兰小姐和特薇娅殿下,是无论如何也帮不上她的。
那么,眼前的这两位敌人,似乎只能靠她自己来解决了。
榭迪嘴唇颤抖着翕动,双眸死死地盯着两名黑袍客。
“……”
我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在对方接近的时候,眼镜精灵女孩拼命抹开拨开贴在额头上的水蓝色发丝,心想如果这次能活着出去,一定要理一个更加清爽干净的发型。
“别说,这研究员还挺顽强的……”
“顽强有什么用?连魔法都用不出来,一狼牙棒下去就老实了。”
她听见对方的轻蔑嘲弄,不由得一怔,按着颤抖双腿的手微微用力。
魔法……吗……
我是会用魔法的……但是,我有什么……能有效攻击到敌人的手段吗?
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仿佛像是女神大人按下了岁月的暂停键,记忆的碎片掠过了眼镜精灵女孩的脑海。
像是被这句话打开了思考的回路,榭迪想起自己在奥索乐共和国——精灵的国度——某座乡下村庄,和妹妹一起生活的日子。
“……”
和笨头笨脑的榭迪不一样,妹妹是个很聪明的精灵女孩,智力这块意外地很高,常年占据文法学校考试的第一名,校长和老师们都很喜欢妹妹,还准备为她写一封推荐信,送她去镇子里的中学继续念书。
除此以外,妹妹的星能魔法天赋也很好。
和她只有百分之四十不到的星能术式回路完整度相比,妹妹的星能术式回路完整度超过了百分之八十,已经超过了苍蓝之剑选拔成员的标准。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性格开朗,能力突出的精灵女孩,却不知为何,在某一天咳出了带着幽蓝色细小晶体的血液。
可即便如此,她仍然像乡下的其他精灵孩子一样。
每天去文法学校上学,在放了学之后去帮家里做农活,半滴眼泪都没有掉。
甚至,还时常笑着安慰中学毕业,想要为家里赚钱,却四处求职无门的榭迪。
榭迪还记得,那是个有着蔚蓝晴空的午后,她收到了又一家公司的拒绝录用通知,失魂落魄地坐上了回家的列车。
从车站出来,老远就看到了头戴草帽,身穿白纱裙,朝自己挥手微笑的妹妹。
似是看出了她的失落,妹妹先是跟她说了一大堆有趣的事情,但那时的榭迪实在是没有笑的心情,即便是有心不让妹妹担忧自己,可也无论如何都打不起精神。
她们一起做了家里的农活。在休息的间隙,妹妹没再问她在城里求职的事情,只是拉着她的手,请求自己教榭迪一个魔法。
“很简单的噢……水精灵的大家都会的冰冻术。”
“可是我……可是我的控制能总量……”
“嗯嗯,我知道,”妹妹笑了笑,那冰蓝色的双眸微微闪烁,这是星能术式回路活化的标志,“但它真的不需要什么控制能打底……只需要这样……”
榭迪跟着照做了。后来她了解到这算是一个具有攻击性的法术,但由于她本身的控制能储备不足,所以到头来也没啥攻击性。
充其量,也就是将一盆水冻起来。
可那时的榭迪,当看到自己真的做成了这件事的时候,心情却是有些活泛的——在经过了一天又一天,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她发觉自己还有能做成的事情。
她并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怀着那样的念头,当天日落之前,再度尝试鼓起勇气的她,就又搭着邻居家的马车,去镇上的唯一一家书店买了大学要用的教材。
这才有了今天在7号学会工作的榭迪·玫塞。
这才有了能给妹妹控制病情的,宝贵的医药费。
很好。
短暂的回忆让她短暂振作起来。再度将水蓝色的刘海拨开,榭迪从未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还活着。
虽然她知道自己有很多事情做不好。
但是,做不好,不能成为不去做的理由。
必须要……
必须要为了妹妹……
“……”
两名敌人离得越来越近了。借着这个空当,榭迪低下眸子,认真回忆了一下冰冻术的原理。
星能魔法的本质,是施术者利用体内的控制能——在施术者以太体的回路中流动的,产生势的星能粒子——去与大气中的星能粒子产生联系,又由这部分星能粒子对大气中的各种粒子产生作用。
而作为作用于水的法术,要想产生足够的杀伤力,冰冻术必须要在短时间内,让足够多的水分子停止运动。
如此,才能对生物体产生不可修复的损伤。
是的,之所以说是对生物体的损伤,是因为——
在两名敌人的注视下。
在脑内演练了一遍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的榭迪猛然抬头,从身侧抽出了平常几乎不会用的星能魔法手杖。
其中一人愣了一下:“魔法……?”
另一人犹豫片刻:“好像是。你看得出来是什么吗?”
“看不出来,不过看她这个样子,大概率是放不出什么强力法术的。”
“啧……说是这么说,但我觉得,还是别节外生枝。”
“快点把她杀了吧。”
可话音刚落,在手杖上缓缓凝结的水蓝色光点。
却忽然迸发出极为耀眼的光芒。
在水蓝色的光芒之中,身穿7号学会研究员制服的榭迪倚靠着楼梯扶手,用力站起,喊出了属于冰冻术的咒语。
这是她唯一会的攻击性法术,不存在什么藏招一说。
所以她用尽全力,调配剩余的所有控制能用于操纵大气中的星能粒子,只是为了——
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眼前这两名敌人的血液,尽数冻结!
榭迪双手紧紧抓住了手中的星能魔法手杖,感知到以太体内的星能粒子正环绕着星能术式回路进行高速运动。
这样的高速运动正飞快地消耗着她的体力,可她早已顾不得那么多。
我要……
我要……活下去……
为了……洛蒂……!
“……”
在短促的呐喊声中,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水蓝色的光芒就将两名敌人笼罩。
其中一人试图抬起狼牙棒格挡,但光芒无法被格挡,反而覆盖在了其人的身上,止住了想要挥舞狼牙棒的动作。
而在光芒淡去过后。
头晕目眩的榭迪吃力地再度抬头,看见他们像是被施加了定身术一样。
就这样,停在了原地。
注意到,表面看上去,两人并没有什么异常。
唯一能让人察觉到变化的,恐怕是其中一人伸出来的胳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薄霜。
空虚感一时袭来。肾上腺素的作用结束之后,被吓得冒出了一身冷汗。
怔怔地望着那两名不再动弹的敌人,方才的勇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脱力与疲惫。
我……我这是……把他们都……冻住了……吗……?
咽下一口唾沫,来不及想更多的事情。
脚底下转轮手枪的枪声,还有冷兵器互击的声音,将水精灵女孩的思绪及时拉回。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榭迪嘴唇翕动,无声对空气自言自语。
“……”
她试着驱使颤颤巍巍的双腿,从石阶上站起。
起初险些失败,但好在抓住了楼梯扶手,这才得以在墙壁的支撑下,一步步地往尽头处的发信室走去。
冷静些……榭迪·玫塞……
她对自己说,只要你把信号弹打出去,不管是人类还是精灵,在看到了这样的信号弹之后,都会第一时间出发。
将她,还有楼下正在为她争取时间的索兰小姐,还有特薇娅殿下救出重围。
届时,学会上下都会高看她一眼。
说不定还会因此有更多的奖金……她也不会被那么快开除出去,可以拿着新发的工资寄给妹妹……
胡乱地想着这些事情,费力地抬起好似灌了铅的膝盖,用力走完了最后几十个台阶。
在楼梯的尽头处,一扇样式老旧的板条状木门映入眼帘。
榭迪深吸一口气,咬牙克制着自己的呼吸,从口袋里取出开锁用的钥匙,将木门打开。
圆形的房间布置简陋,只有一盏台灯,一把木椅,一张木桌,以及竖排陈列在桌上的,若干本记录城堡日常事项的日志。
至于信号枪,此时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
双手将门往旁边一推,而后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带着焦急的神情,紧紧握住了那把小巧的信号枪,然后将枪口匆匆对准瞭望窗。
发现无法击发,连忙七手八脚地解开了信号枪的保险,这才松了口气,再度瞄准窗外。
“砰——!”
稍稍施加力道扣下扳机,红色的信号弹从高塔的瞭望窗顶端飞出。
就这样,遥遥地划向了远方的城区。
榭迪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她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所以应该可以回去了吧?
“……”
然而这样想着,却意外地听到,窗外传来了另一个沙哑的低沉女声。
“把信号弹打出去了?做得不错。”
不速之客在不知何时降临。已经准备回去的榭迪听到这声音,被吓得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声质问:
“谁……谁在那里?!”
“嗯哼?”
沙哑的女声轻轻哼了一声。未见其人而先闻其声。
榭迪很快就见到了对方的真面目。
那是一名留着黑色长发,间或有一缕暗紫色挑染的高挑紫眸女人,身上披着的正是提坦教标配的黑色罩袍。
女人的样貌自然无需多言,这并非榭迪最在意的部分。
她所在意的,是女人的双手。
——也许那不能被称之为“手”。
而更像是某种,被暗紫色的,蕴含着微弱电光的雾气所包裹起的“爪”。
心中响起警报,榭迪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她得回去找到希珀丝和特薇娅。
但为时已晚。
“钢狮”妮弥露出了轻蔑的笑意。
“……”
仅仅只后退了一步,对方的身形便已欺至身前。
利刃破开血肉的声音响起。榭迪瞪大双眼,在一阵剧痛之中,缓缓看向了自己的胸腔——那是自己心脏所在的位置。
而此时此刻,那里已经被暗紫色的“爪”所洞穿了。
“你……你……是谁……?”
“作为对你愚蠢的,勇敢的奖励,我可以告诉你这个答案。”
“什么……”
对于她面如死灰的绝望质问,女人沙哑一笑:“钢狮,妮弥。”
“现在,你可以休息了,榭迪·玫塞小姐。”
话音刚落,女人的笑意愈发轻蔑,将利爪转动半圈,绞开了榭迪的胸腔。
最后关头,水精灵女孩瞪大了双眼,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中的星能魔法手杖。
但这般徒劳的举动,最终招致的结果是,她被女人摔在地上。
失去了利爪的阻隔,偌大的伤口处,鲜血汩汩而出。
榭迪只能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还有带着怜悯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女人,一点点地任由黑暗吞没自己。
……
……
会议室内的敌人尸体已经堆成了小山。
特薇娅再度拍飞了一名敌人,回过头,看到希珀丝刚好给弹巢填上了新的子弹。“我觉得我们可能把这城堡里的提坦教全给喊过来了,”小姑娘若无其事地呼出一口气,轻声道,“没有希珀丝姐姐的话,应付起来还真是有些辛苦呢。”
又一名敌人鼓足勇气,局促地举着手中的钝刀朝她们冲了过来。
只可惜在跳上会议桌前,希珀丝便已抬手开火,让对方一时失去平衡。
整个人竟是结实地撞上了会议桌,抽搐一阵,便又没了动静。
在这阵战斗之后,会议室外的走廊,似乎终于安静了下来。
眼见榭迪还没下来,希珀丝回身望向身后,微微眯眼:“殿下,刚刚你有听到信号弹击发的声音吗?”
“听到了哦?”
“但是,我没听到。”
“嗯?就在几分钟前来着,当时希珀丝姐姐在掩护我,可能没太注意。”
“殿下确定吗?”
“那可当然,不要怀疑本殿下的听力啊。”
希珀丝略微一怔,过了几秒,将信将疑地收回了目光。“那我们上去看看吧,”她低眸思忖片刻,再度平静看向小姑娘,“不知道她那边怎么样了。”
特薇娅弯了弯唇角,刚想颔首应下。
却听见另一道沙哑女声幽幽响起:
“……不用上来了,二位。我在上面等得有些着急,所以自己下来了。”
“当然,还带着榭迪·玫塞小姐的尸体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