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里安数着掌心的疤痕——第七道，正好对应第七个月圆夜。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比平时慢了三拍，还带着沙砾摩擦的细碎声响。他嘴角不自觉上扬，看来今天加练得够狠。

"喂。"

一缕银发从栅栏外飘进来，接着是半块用油纸包着的蜂蜜蛋糕，糖霜在月光下泛着珍珠光泽。莉薇娅背靠着栅栏坐下，铠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炊事班说这玩意儿过期了。"她的声音里带着训练后的疲惫，"吃坏肚子可别找我。"

阿德里安掰开蛋糕，焦糖夹心流淌出来。太甜了，甜得发苦——就像孤儿院时她第一次偷来的那块。他故意让糖浆沾满指尖："审判官大人今天又去炊事班'体察民情'了？"

栅栏外传来一声轻嗤："总比某个整天窝在忏悔室数伤疤的蠢牧师强。"

"我这是在虔诚祷告。"

"对着蛋糕祷告？"

"圣典上说，'饥饿是最好的调味料'。"

莉薇娅的银发随着她转头的动作扫过栅栏："圣典第三十二章第六节明明写的是'饥饿是罪恶的温床'。"

"不愧是优等生。"阿德里安舔掉指尖的糖浆，"连这种无聊章节都背得下来。"

月光下，他看见莉薇娅的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抿成一条直线。她垂在身侧的手缠着新绷带，隐约透出血色。

"下次..."阿德里安突然伸手穿过栅栏，轻轻碰了碰她的绷带，"别用右手挡鞭子。"

莉薇娅猛地抽回手："多管闲事。"但她的耳尖在月光下微微发红。

远处传来铁靴声。莉薇娅迅速起身，却在离开前丢下一句："明天别吃炊事班的炖菜，听说用了上周的土豆。"

阿德里安展开包蛋糕的油纸，背面用糖浆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和孤儿院那年，她第一次学会写字时，在他掌心画的如出一辙。

阿德里安推开医务室斑驳的木门时，晨祷的钟声正好敲响第七下。

"又来了？"年迈的修女头也不抬，手中的捣药杵在石臼里碾出辛辣的草药味，"这次是鞭伤还是淤青？"

"只是擦伤。"阿德里安扯了扯染血的袖口，试图遮住手腕上青紫的勒痕——禁闭室的铁铐留下的纪念品。三天前他替一个偷圣水的孩子顶罪，换来这份"特别关照"。

修女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扫过他苍白的脸色："圣徒大人，您这月已经是第四次了。"她指了指墙角的小木凳，"坐下，把上衣脱了。"

药膏接触伤口的瞬间，阿德里安不自觉地绷紧后背。修女枯瘦的手指突然顿住："奇怪..."她盯着他肋间一道已经结痂的鞭痕，"这处伤口...昨天还是新伤？"

阿德里安垂下眼睛："可能是您记错了。"

"呵。"修女冷笑一声，继续涂抹药膏，"我在这间屋子待了三十年，从没见过哪个见习牧师能三天就愈合鞭伤。"她的指甲故意按在一处淤青上，"除非...您有什么特别的'恩赐'？"

窗外传来圣骑士列队的脚步声。阿德里安透过脏污的玻璃，看见莉薇娅银发束成的马尾在晨光中一闪而过。修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压低声音："那丫头昨天也来过，说是训练扭伤..."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真巧，也是右手腕。"

药瓶被重重搁在木桌上。修女从柜底取出一个泛黄的登记簿："按规矩，所有治疗都要记录。"她翻开最新一页，指尖点着密密麻麻的名单，"您看，骑士团的伤患都在'圣光眷顾'栏，而我们这些低阶神职人员..."枯瘦的手指移到角落的"普通治疗"栏，那里只有寥寥几个名字。

阿德里安静静系好衣扣，将一枚银币放在药柜边缘——那里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

"留着给孩子们买面包吧。"他走向门口，阳光透过彩窗在他脸上投下血红色的光斑，"就说...是圣光的恩赐。"

修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抓起登记簿狠狠砸向墙壁。泛黄的纸页散落一地，露出背面用铅笔写的小字：

"第七病房，三日愈。"

"鞭伤二十，五日消。"

"骨裂，旬日痊。"

最下面一行墨迹尚新：

"疑似圣堕前兆？”

蒸汽在浴池上方翻涌，混着草药与血腥的气味。莉薇娅将后颈沉进热水里，银发在浮动的波纹中散开，像一片融化的月光。

浴场里嘈杂的人声渐渐安静下来。

刚刚结束讨伐的圣骑士们三三两两泡在池子里，有的闭目养神，有的低声交谈，还有的正小心地擦拭着铠甲上的血渍。胜利后的松懈感弥漫在空气中，连带着紧绷的神经也舒缓下来。

"喂，莉薇娅。"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莉薇娅微微睁开眼，看到艾丽卡正小心翼翼地靠近。少女金色的卷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边，手里还捧着一罐药膏，看起来像是刚从治疗室回来。

"那个……"艾丽卡指了指自己的后颈，声音软软的，"你的烙印……是不是又裂开了？"

莉薇娅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摸了摸脖颈后的XIII烙印。热水浸泡下，暗红色的数字边缘微微泛白，隐约渗出一丝血痕。

浴池另一端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哈，我还以为'锁链之子'都死绝了呢。"金发的圣骑士长靠在池边，手里晃着一杯葡萄酒，语气轻佻，"听说你们这批活下来的不到三成？"

浴场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莉薇娅缓缓站起身，水珠顺着她的脊背滚落，在烙印周围蜿蜒成淡红色的细流。她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向圣骑士长。

空气仿佛凝固了。

圣骑士长的笑容僵在脸上，酒杯里的液体微微晃动。周围的圣骑士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敢上前劝阻。

"……开个玩笑而已。"圣骑士长干笑两声，移开了视线。

莉薇娅跨出浴池，拿起挂在墙上的高领衬甲。那是她特意定制的款式，领口严密地遮住脖颈，连一丝皮肤都不会暴露。她慢条斯理地系紧每一处搭扣，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浴场里格外清晰。

艾丽卡犹豫了一下，轻轻把药膏放在池边，然后飞快地缩回了自己的位置。

浴场里的声音渐渐恢复，但比之前低了许多，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