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了一圈后,我孤身一人,回到了工业区门口被叛军炸开的地洞……所幸,同伴们只是暂时没在我身边……
天色微亮,黎明将至。
整个汉莎城浓烟滚滚,尤其是市中心的方向,身处几千米开外的我都能看见升腾的火焰,可想而知那里被核弹命中后的惨状。
我已经来不及为任何人多哀悼了。
重回地面的战士们顾不得超标的辐射,披上简易斗篷或雨衣,开始清扫战场或救助伤员。一部分技术军士在工业区工人的帮助下在楼房顶部重新搭起了发射塔,逐渐恢复的无线电里陆续传来战士们的通讯。
共和国无畏队员们在执行长官的命令下跟随冈萨雷斯行动,他们需要搭乘上工业区仓库里调试好的机车,好紧随莱昂哈德与我之后,拦截撤退的叛军。
但如果我们俩无法追踪到逃亡叛军的踪迹,这一切就无从谈起,眼下必须争分夺秒。
莱昂哈德与我一路小跑,回到工业区时,内部哀鸿遍野的景象令我心惊胆战。在昨晚的空袭中失去生命的人比比皆是,大部分来不及收敛,就倒在街头和空地上,哭声与哀嚎充斥着我的耳畔。
“呜呜!姐姐!!!”
快步前往我家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女孩倒在路边。她身上蒙着一块被染成红色的麻布,但根本遮不住残破的躯体。那是个身材柔美的女孩,可现在的她肌肤苍白,浑身是血,双脚僵硬的在麻布底端伸出,在血染的地面上并拢挺直,任凭唯一的亲人如何摇晃也一动不动。看来已经回天乏术。她的弟弟跪在一旁痛哭流涕。
“海瑞塔……”
我心里一阵难受,就在不久前。
这位天生失明,靠着跳舞卖艺和弟弟一起坚强生活至今的小姑娘换上了义眼,重获光明。
也许对一个月前的海瑞塔来说,未来是充满希望的。
可现在她死了,再也不会跳美丽的舞蹈,也不会热情的跟我开玩笑。她成了路边一具随处可见的僵硬尸体,留下她哭哭啼啼的弟弟,苟活在这残酷的世界上。
甚至没人为她的死过多停留。
我中途又瞥见梅丽莎,她的护士服早已被鲜血染红,一瘸一拐的她还在拼命为从瓦砾中拖出的伤者施行急救。
梅丽莎趴在伤者一侧,不断按压着伤者胸口,试图让伤者的心肺复苏,可最终无济于事。这似乎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她使劲一咬牙,大哭着一拳敲在旁边的地面……
不知道雪莉爱菈现在在做什么,可能在照顾叶芙蕾娜,或寻找她的母亲。只希望鲁莽的她好好照顾自己。
回到车棚,正撞见从地下储藏间里钻出来的魅音。
“……”
魅音灰头土脸的,脸色难掩惶恐。见到我,她一时竟无言以对。几秒后,妹妹盯着我的漂亮眼睛突然睁大,泪水一下就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怎、怎么只有哥哥回来了?雪莉呢?叶芙蕾娜……”
“她们没事!快帮我从下面拿个氢罐,要最大容量!”我勉强摸摸魅音伸出地下室出入口的头,安慰到。
“你们……要去做什么?”
魅音看看我,又看看一旁全副武装的莱昂哈德,行动先于疑问。她退下梯子,吃力的抱起一大罐燃料,踮起脚勉强递到我手里。
莱昂哈德骑上我解锁的三轮摩托,一边回答魅音:“去干掉灾难的罪魁祸首!”
我跳上三轮摩托的侧坐,打开定位仪。莱昂哈德适时的一转把手,引擎在氢电的澎拜动力下飞速转动起来。
我们俩一秒也没多停留,朝着昨夜毁灭飞弹打过来的恶土方向绝尘而去。
恶土的气息令我几乎窒息,即使戴着防毒面具,换了全新的滤嘴,干燥又刺鼻的恶土空气也令我哮喘连连。
末世后的地面世界化为了一片黄土与岩石构成的海洋,毒气、辐射、沙暴、烈日、酸雨……
恶土彷佛在拒绝着把它变成如今这样的“文明”再次介入。
任何一个打算进入恶土的汉莎人都心怀敬畏,遵循着前人开辟的安全道路,在一个定居点一个定居点之间小心翼翼的蠕动。
任何尝试踏入地图上红色未知地区的行为,下场都可能是被这片充满荒芜的死域彻底吞没,尸骨难寻。
有人说,看看汉莎,就会感受到文明。再扭头看看恶土,就觉得文明不值一提。
莱昂哈德驾驶着我的机车,载着我在这片死亡之海飞驰,追寻着企图毁灭汉莎的恶魔留下的踪迹。
他没戴过滤器,但好像完全不受恶土的影响。
这应该是他作为唯一一个基因飞升过的成功者,为数众多的好处之一吧?
“杜戈尔,你的表现总是超乎我的想象。”
就在我聚精会神的注视屏幕上的讯号,却因一无所获而丧气时,莱昂哈德突然对我说到。
“是吗?”
“你自己回忆一下我们碰面后都发生了些什么。每次在绝境里,想出逆转之策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
莱昂哈德的语调不像完全在开玩笑,倒向朋友之间的打趣。
我想了想,既然对方没有见外,我也干脆放下无谓的礼仪,回答道:“长官,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运气好,你相信吗?”
“但运气只提供机会,没有准备的人是抓不住机会的。你在任何时候都敢于拼死一搏的勇气,是别人都做不到的。”
莱昂哈德由衷的继续道:
“我一直很好奇。从你登上拳击台的那一刻我心里就一直疑惑,你难道不怕死吗?我听说,雪莉爱菈受伤那天,是你先主动去追恐怖分子,和她一起阻止了一场屠杀。之前你为了救叶芙蕾娜还劫持过医院。今天也是如此,你明明可以躲在地堡里置身事外,却拯救了汉莎数以万计的生命。为什么你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安危,敢于一直以身犯险?”
莱昂哈德驾驶的摩托维持着接近九十的高速,他们面容竟还游刃有余的在微笑,我怀疑他当过恶土狂飙党。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也不清楚。大概,我内心里其实很想成为冈萨雷斯老爹那样的人吧。
“那你呢?元首,其实我也疑惑,你也跟我似的,不怕死吗?”我反问。
“呵,我没有女朋友,当然不怕死。”莱昂哈德笑道。
我一愣,然后仰起头哈哈大笑。
“你就不同了。我看得出来叶芙蕾娜对你的情愫。”莱昂哈德说,彷佛看穿了我心里的忧郁,又宽慰道:“放心吧,我相信她不是那么轻易倒下的人。”
“……谢谢。”我说。
我又操作起黑匣子,搜寻着可能出现的信号。短暂的沉默,风沙和摩托引擎澎湃的运转声占据了上风。
“杜戈尔,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怕死。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相比对死亡的恐惧,我有个更迫切的目标。”
顿了许久,莱昂哈德突然回答我。
“想必是个崇高的目标。”
“不,非常普通。我要干掉汉莎最大的叛徒,雷德利将军。”
“哈,在我眼里,这已经算崇高了!”我笑道。
“你知道吗,杜戈尔。”莱昂哈德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昨晚射向汉莎的导弹,是过去汉莎议会亲手交到雷德利手里的。”
“我才二十出头呢,长官。你十几岁的时候,会关心谁的手里有导弹吗?”我打趣道。
莱昂哈德没有接我的话,只是犹如自顾自的诉说到:“……当时,边境十七个定居点联合要求自治,但开拓者在议会的席位远低于汉莎执政联盟,最终要求演变成了武装冲突。雷德利将军手握大权,议会授权他可以使用导弹来震慑试图脱离汉莎的定居点,好尽快平定这场‘叛乱’。然后,雷德利将军就找到了我们……”
“你们?”我问。
“当时我是雷德利的部下,正如你和叶芙蕾娜之于霍夫曼。雷德利将军告诉我们:汉莎共和国的议会早已腐朽不堪,被一群政客、奸商、玩弄权术者把持。兵役和征税成了他们剥削平民的工具。所以他将联合麾下的军队和定居点发起一场针对汉莎的‘改革’。为此,军队将与要求自治的定居点联合打击汉莎,先切断汉莎城的补给,再控制阿斯加德核电站,夺取核电站里的浓缩装置。为导弹部署核打击弹头,一旦成功,就能以此威吓汉莎议会,迫使他们就范。”
人的私欲真是可怕,我想。
即使雷德利说的是对的,但怎么保证变革之后,结果会比过去更好呢?还是说,一开始他所谓的崇高目标就是个幌子。
“我假意服从雷德利,找准了一个时机,和决心忠于祖国的战友们发动起义。从叛军的控制区勉强撤回祖国……虽然将军的计划落空了,但他和他的追随者们掀起的叛乱之势已难以挽回。在最后的通讯里,他与我通话,他说总有一天我也会走上和他相同的道路,因为汉莎早已不能代表文明,需要一场‘变革’来自上而下的清洗污秽。”
我耸耸肩:“他用核弹来变革汉莎?真有趣。”
“再怎么崇高的理想,总会因为种种原因化为卑劣的欲望。雷德利已经被吞噬,成了恶魔。所以我要杀了他。”
“可是长官,现在你不仅是自己。你是汉莎的英雄,受大家尊敬的执行长官!你已经做到了雷德利将军最初想做的事,改变了汉莎。现在你手握决定权,你当然可以复仇,可之后如何呢?你想过吗?”
我不知为何,胆大包天的劝诫起汉莎元首来。
莱昂哈德摇了摇头:“没有。我心里清楚自己只是一名战士,所以我打算优先做战士该做的工作。至于打败恶魔之后……至少他指明过一条歪路。”
我笑了一声,开玩笑道:“和叛军的胜负还未分,你怎么确定雷德利就是错的?”
“有些历史只有胜者才能书写,有些历史讲述了失败者的故事,但有些事和胜败无关。”
“比如,你打算杀了他?”
“没错。”
说完这句话,我们不再交谈,而是聚精会神的寻找一切可能的踪迹。
很快,莱昂哈德发现了载具移动留下的印迹,顺着印迹方向没追多远,他突然将引擎速度放慢。
黑匣子里终于出现了我一直在追寻着的东西,信号点并非单一,而是三个聚集在一起,代表着我的推测没错。
“准备好了吗杜戈尔,就我们两个人,搞定他们全部!”莱昂哈德笑着说。“有什么计策吗?”
“让我想想……”我说。
“我倒是有一条计策,你觉得如何?”
“说说看。”
“我们俩包围他们!”
莱昂哈德胸有成竹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