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希珀丝自己的手心常年没什么温度,她总觉得特薇娅的小手很暖和。

在长长的暗道里,小姑娘走在最前面,一只手牵着身后的她,另一只手则虚托着一团星能粒子聚合成的光球,充作临时性的火炬。

“我其实一直想问这个问题,希珀丝姐姐。”

“嗯?”

“为什么这种密道建成久了之后,里头的烛台就灭了?”

特薇娅走在前方,好奇来问。

“为什么里头的烛台……灭了?”

“嗯,因为我们那儿有很多密室,久了都会这样,希珀丝姐姐不是有考古队的朋友吗?”

“有,怎么了?”

“她们有和你说过这事吗?”

“没有,”少女说,“不过我知道。”

“嗯?”

“空气中有酸素和碳酸气,”她轻轻解释道,“蜡烛燃烧的时候,会消耗酸素生成碳酸气。”

“哦?”

“而碳酸气无法支撑蜡烛的燃烧,所以久而久之,蜡烛自然就熄灭了。”

“啊……希珀丝姐姐还懂科学呢。”

“只是有时候要进行实地考察,因时需要学习的常识而已,算不上什么。”

少女随口答道。

如特薇娅所言,密道两侧各有一排石质烛台,上面本该有蜡烛用于照明,但大概是建成日久,这些烛台已经失去了原先的作用,有很多烛台的表面甚至出现了龟裂。

瞥见石质墙壁上刻印着的规则痕迹。

它们大多四竖一横,还有些没有划上横杠,这大概是为了躲避兽人侵掠,躲在这条密道里计时度日的人们留下的印记。

“希珀丝姐姐,骨头。”

前方的特薇娅脚步一顿,及时提醒了她一声。

少女回过神,稍稍抬腿,跨过了脚下被蛛丝尘封起的白骨。

顺便看了一眼身后的榭迪。

见眼镜精灵女孩正望着森然白骨打着哆嗦,但看到希珀丝似是审视着自己,连忙挤出一个诚恳的微笑。

算了,问她也问不出什么来。

怀着隐忧,又看了一眼不断记录着天数的石壁,这才将注意力再度放回在特薇娅身上。

“……”

她总觉得特薇娅要干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

若是放在以前,希珀丝大概率是不会关心的,因为她向来不在意这些事情,只会默默地观察周围的人与事。

但眼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正影响着她的思考,让她意识到。

自己很难不去关注特薇娅的安危。

这种关注由来已久。

她对先前自己的行径做过剖析:在同事与学生面前表现出有亲和力的一面,本身就是一种对特薇娅的模仿,背后的行为实质上就是在在意她。

因为在意她的表现,所以潜意识里,想要模仿她耀眼的那一面。

被小姑娘牵着,希珀丝按捺着心中飘忽的思绪,满脑子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所以说,这种在意到底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想要把它归结为是某种理性的因素——因为特薇娅对待她的态度不同,所以她表现出在意。

但这种结论,希珀丝很快又意识到,很显然,是错误且流于表面的:自己缺失的倾诉欲只有在特薇娅这里能得到满足,故而这其中绝对不止只有理性的因素。

那么,根据排除法,她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它很显然是一种情感态度。

又或者,更准确地来说,实质上是一种,先前很少出现在她身上的,感情方面的因素。

说人话就是她对特薇娅抱有某种感情。

也正因如此,在意识到小姑娘正踌躇满志,意识到有可能要当着她的面,干一票大的的时候,才会在第一时间,生出极其强烈的不安。

这在逻辑上是成立的——这种不安,甚至于超过了失去养父大人时的迷茫。

少女不得不承认,特薇娅在自己的心里,已经占据了非常非常重要的位置。

好吧。

胡思乱想了一通,她默默思忖,却没有得出任何实质性的结论:这种在意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是友情?亲情?

少女眼睑微垂。

还,又或者是……

最后的那个答案呼之欲出,但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女生的希珀丝,却不由得皱起眉头,对它有些拿捏不准。

只不过话虽如此。

有一点,却是她心里非常有数的。

从那天见完玫塞小姐之后,在和她相处时,像是想清楚了某件事似的,特薇娅忽然变得极为坚定。

这种坚定体现在她的一言一行上。

凡是希珀丝说什么,小姑娘都会积极且正面地给出自己的回应。

并且在这种过程中,展现出了独属于王女殿下的硬派作风。

比如现在。

走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密道里,希珀丝完全像是个被好好保护起来的妹妹,被某位矮她一个头的姐姐拉着手往前走。

“……”

殿下这样,拉住的哪里是她的手,拉住的分明是她的自由。

盯着对方的手,抿紧唇线,意识到另一件更要紧的事情。

除了灰涟,在魔法侧的战斗方面,自己似乎根本帮不上特薇娅——说来好笑,灰涟本应该是如同法杖一样的法术释放装置,但到了某人的手里,却变成了一柄见人就劈成两半的砍刀。

那么,真的到要紧的时候,她岂不是只能像个小丑一样,看着特薇娅站在她身前,而她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真是难堪啊,少女默默心想。

“大概还有多远,玫塞小姐?”特薇娅问道,“按你的估计来说。”

“啊?那,那个……应,应该快到了……这里有一些风的流动……呃,那个……”

“好,接下来别说话。”

“怎么了,殿下?”

“有人,”特薇娅将声音压低,“有那种很紊乱的星能魔法波动,是‘龙血’的感染者。”大概因为本身就是提坦龙族,小姑娘对这种异常生物的感知分外敏感。

希珀丝微怔,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要做抉择的时候。“只能上去,”她眸色闪过思索,平静道,“不然只会浪费更多时间。”这种时候,她也顾不得那么多私人感情了。

似是回答符合心意,特薇娅侧眸,冲她抿唇笑了一下。“交给我。”小姑娘安静比了个嘴型。

希珀丝默然,只能希望指挥室门前的敌人不要察觉到她们的接近,也不要向城堡内的其他敌人求援。

怀着这样的想法,逐渐看到了向上的台阶。

然而,似乎是女神大人想跟她开个玩笑。

就在此时。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响动。

处在寂静之中,听到如此突兀响声的希珀丝骤然绷紧了后背,汗毛竖立,瞳孔微缩,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在魔法光的照明中,看到原来是一座早已残破不堪的烛台碎裂在地上。

听到顶上在一阵沉默之后响起的动静,希珀丝用力深吸一口气,在告诉自己保持冷静的同时,将食指默默地放在嘴唇上,向二人示意保持安静。

特薇娅无言地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榭迪则用手用力捂住嘴巴,连续朝希珀丝点了几下头。

在这之后,又是一阵寂静,仿佛空气也停止了流动,耳边唯有少女自己的心跳声。

……

……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对上了特薇娅的目光。

小姑娘冲她眨眨眼,又指了指密道出口的方向,意思似乎是要不要上去看看。

希珀丝沉默片刻,末了轻轻颔首,不忘抽出衣兜里的转轮手枪。

通道尽头的门安静地矗立在那里,门后没了声响。

敌人似乎是觉得他们听错了,没再关注过这个方向。

特薇娅轻轻一挥,收起蓝白色的光芒,取而代之的是猩红色的血光,在黑色的气息里,一柄造型分外夸张的大型骨剑凭空出现。

银发的王女殿下率先推开了门,希珀丝跟在后面,左手紧紧握住了转轮手枪的握把。

眼前是一间会议室,中间摆放着一方长桌,左右两侧各有一道门,右边双开门的上方设置了一扇观察窗,透过玻璃能看到走廊上廊灯的部分。

那么想来,左边就是去往塔顶的路了。

她们从会议室的角落处推门而出,四下环顾,没有发现黑袍客的踪迹。

为什么?

希珀丝心中的不安愈发加剧,但眼前没有任何充足的证据能够说明,此时此刻,有敌人正在暗中埋伏她们。

但时间已经不容许她做出更多的思考与决策。

犹豫就会败北。一念至此,少女抿了抿唇,转过头,朝身后的榭迪简短而果断道:

“玫塞小姐,去开门,你带着钥匙。”

“有意外的话,我和殿下会保护你。”

榭迪先是一怔,继而有些慌乱地重重点头,七手八脚地从口袋里翻出一把钥匙,便往她们出来方向的左边,那扇通向塔顶的门走去。

站在门前,眼镜精灵女孩将钥匙落入门闩当中。

“……”

就在钥匙接触锁头,发出金属之间摩擦声的那一刻。

不安的预感抵达顶点。

希珀丝心中警铃大作。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她抬起右手,纯白色的光芒在手中汇聚,继而快速凝实成一柄护手呈灰蔷薇状的迅捷剑。

握住剑柄,向着脖颈感到寒意的方向,她毫不犹豫地挥出了迅捷剑。

在巨大的反震力道中,剑身撞击弹头的清脆响声打破了会议室的寂静,也让刚刚打开左侧单开门的榭迪被吓了一跳。

“精准的攻击,小小姐!”灰涟的冷笑声在脑中响起,“胆敢对殿下出手,请驱使我享用他们的血肉吧!”

罔顾被震得发麻的右手与某位坏女人的教唆,少女面沉如水,站在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特薇娅身前,冷眸抬枪,朝着站在观察窗前,手持自制火器的黑袍人扣下了扳机。

“……”

是的,那就是一颗射向特薇娅的弹头。

玻璃碎裂,血花原地绽开,一片混乱之间,希珀丝扭过头,对已经完全愣住了的榭迪快速道:

“请快些去塔顶,玫塞小姐,这里有我们。”

“……”

是啊,她心想。

胆敢对殿下出手……真当我是什么也做不了的小丑吗?

那今天,偏要证明给你们看——我配得上站在她身边。

榭迪牙齿发战,留下一句颤颤巍巍的“那你们注意安全”之后,便扭过头,一路噔噔噔地上了楼。

而紧随其后的,则是将会议室门推开,冲进来的若干名黑袍人。

为首的三人见到闯入者,直接翻过桌子,朝并肩而立的二人挥下了手中的自制砍刀。

但他们很显然没搞清楚一件事。

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

希珀丝面色不改,率先抬手,朝最近站上会议桌的敌人快速扣下扳机,然后歪头躲过另一人的控制,迅捷剑再度出手,精准搠开了对方的胸膛。

剑尖带出的血块里还微微发着蓝光。果然是星异症患者。

与此同时,特薇娅也凭单纯怪力,用骨剑的剑身,一击拍飞了试图和她单挑的那名黑袍客。

撞到墙上的敌人发出一声闷哼,竟是缓缓瘫软在地。

“……”

太有数值了,殿下。

刚留意到这边动静的希珀丝看了过来。

“看来希珀丝姐姐的剑术真是越来越精湛了……”

已经完全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小姑娘看了一眼被拍飞的黑袍客,然后玩儿似的转了一圈欧律法厄萨,继而望着她手中的迅捷剑,不由得无奈笑了一声: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靠这么细的冷兵器挡住子弹呢。”

“没什么,”少女轻声来答,“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原来板砖真的可以把人砸飞。”

她们站在桌子的这一边并肩防守。

而在桌子的对面,剩下的几名敌人似是显现出了犹豫之色:这俩女孩是不是太能打了一点?

“殿下,”希珀丝说,“我不想留活口,你意下如何?”

“正合我意,”小姑娘温和笑了一下,“这次就不让希珀丝姐姐啦。”

……

……

与此同时,在通往高塔塔顶的方向。

榭迪再一次掀起她那厚厚的刘海,用力擦了把汗,扶着冰冷的石墙,一边喘气,一边往上爬。

眼镜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她只好激活自己的星能术式回路,用于维持自己的基本视力。

她不是什么战斗人员,先天在测定星能术式回路完整度的时候就被告知,回路只有百分之四十不到的完整度;回路的完整度决定了一名魔法能力者在激活回路时的最大续航,这意味着她无法进入军警部门,无法成为战斗成员。

好,好累……

再,再坚持一下……

膝盖像是灌了铅,身上的研究员制服太久没洗,一出汗就开始浑身发痒。

好难受……但是……现在停下的话……

榭迪抬起头,目测估计了一下距离塔顶的高度。

这是个好消息。

虽然快要累到不行了……!但是,存放信号枪的房间也已经近在咫尺。

只要能……只要能抵达那个地方……

总之,得加油……

得加油……

这么想着。

她再度收回目光,看向正前方。

然而。

不知何时,面前忽然出现了两名黑袍人。

而且,从他们气定神闲的姿态来看,似乎是早已经等在这里了。

“看这身衣服……噢,原来是他们最没用的研究员啊。”

在短暂的迟疑之后,挥动着手中的狼牙棒,笑声从斗篷下传来。

他们慢慢朝她靠近。

恐惧攫住了精灵女孩的心脏。

榭迪瞪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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