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复返那处院落。
此地青石为基,木料精琢,虽非雕梁画栋,却也窗棂有纹,屋覆青瓦,迥异于村中寻常泥墙茅舍,透着几分不寻常。
霓裳未多言语,自屋角寻来一只半旧木桶,倾入清水。
而后,她自袖中取出一捧药草,色泽或深或浅,或呈枯黄,或带青碧,隐有奇异草木之气弥散开来。
素手轻扬,药草纷纷落入水中。
许云时立于一旁,默然看着,直至水色渐染,他方启唇:“此水……”
“可愈你背上之伤。”霓裳语声依旧清冷,“亦能驱散尸毒。”
她似不经意般补充道:“方才那些行尸,其身蕴毒,触之即染,若不及时清除,恐不消数日,便会为其同化。”
许云时颔首,不再多问,依言解开身上已然浸透血污的短褐。
衣衫褪去,露出其背,数道创口狰狞,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血迹未干,触目惊心。
他未有迟疑,旋即步入桶中,温热的药水浸没身躯,直至没过肩颈,只余头颅在外。
背上传来丝丝缕缕的刺痛,继而化为一种奇异的舒缓。
霓裳目光掠过他赤裸的脊背,只一瞬,便不着痕迹地移了开去。
心下微动,似有几分未及细观的惋惜,却又迅速敛起,不露分毫。
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也隔绝了彼此。
桶中,许云时闭目片刻,复又睁开,望向立在几步之外的霓裳:“那枯魂道人,我意追查其踪。”
霓裳闻言,眸光骤冷,似覆寒霜:“莫要多事。”
“枯魂道人道行非浅,百年前便已是邪名昭著之辈,岂是汝这般炼体三重可轻捋虎须?”
她语带讥诮,却又隐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彼只需一瞥,或足以令你魂飞魄散。”
许云时面上不见波澜,反而顺从地点头:“仙子所言甚是。”
“云时明白了。”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勉强,“此后定当谨守院内,轻易不出。还望仙子费心护持一二。”
这般干脆利落的转变,倒让霓裳气息微滞。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蕴意难明。
而后,霓裳未再言语,只转身,步入内室,留下水汽氤氲与沉默的许云时。
水中暖意融融,药力随着水波缓缓渗入肌理。
许云时闭目,感受着背上创口处传来的刺痛渐渐化为酥麻,继而是一种难言的舒泰。
他引水,将身上的血污与尘土细细涤净。
内室的门并未完全阖上,留着一线缝隙。
霓裳的身影,就立在那门后,悄然无声。
她本欲回避,然脚步却似被无形之物牵绊,停驻于此。
水声潺潺,伴着氤氲而上的热气,模糊了门缝那端的景象。
许云时起身,水珠自他肌理分明的肩背滑落,划过紧实的腰线,没入水中。
透过朦胧水汽,那年轻而赤裸的身躯轮廓,若隐若现。
不同于寻常男子的粗犷,他的体魄匀称修长,虽有伤痕破坏了完整,却更添几分刚毅之气。
霓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流转,掠过他平直的肩,坚韧的背脊,以及……更往下处。
心湖骤起微澜,一股莫名的燥热自心底悄然升腾,让她这位素来清心寡欲的修行之人,呼吸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滞。
那未经人事的元阳气息,纯粹而沛然,对她而言,既是修行的诱惑,亦夹杂着某种让她心慌意乱的悸动。
她几乎是狼狈地移开视线,仿佛被那景象烫到了一般。
面颊之上,悄然飞起一抹极淡的红晕,快得如同错觉。
霓裳猛地转过身,脚步略显仓促地回到内室床榻边坐下。
然而,方才那惊鸿一瞥,却似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尤其是那具身躯所蕴含的蓬勃生机,让她心神摇曳,难以平复。
她端坐着,指尖微微蜷起,试图以静坐调息压下那份突如其来的纷乱。
院中寂寂,唯余水声轻荡。
许云时自桶中起身,水珠沿着肌理分明的线条滚落,没入尚温的药液之中。
待水温渐凉,他将那染着药力与自身血污的残水,小心倾倒于屋角一处僻静的泥地,使其缓缓渗入土中,并未污了这方还算洁净的庭院。
而后,他略侧过身,就着自天窗洒落的几缕微光,检视背上伤处。
原本狰狞翻卷的创口,此刻已然收束了许多,新生的嫩肉透着淡淡粉意,虽疤痕犹在,却已无半分痛楚滞涩之感,行动自如。
霓裳所予之药,效力果然非凡。
恰在此时,一道清冷女声,毫无征兆地响彻于他识海深处,正是灵犀:
“你当真就此作罢,不再追查那枯魂道人的踪迹了?”
许云时心下微哂,面上却不见丝毫波澜,只在意识中平静回应:
“自然。莫非你以为我方才所言,皆是虚应故事?”
“我来这青蓝屿,所求者,乃安身立命,于此方天地间寻一隅苟活之地,而非行侠仗义,替天行道。”
他的思绪清晰冷静:“先前动念追查,不过是存了几分侥幸,看能否于险中取利,觅得些许对自身有益的机缘罢了。”
“如今既已明了其中凶险,知晓那枯魂道人非我所能力敌,甚至可能招致杀身之祸,我又岂会愚钝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趋利避害,明哲保身,方为处世长久之道。”
“至于那枯魂道人,”许云时意念微顿,“自有该当应劫之人前去处置,非我这般区区炼体三重的小卒所能置喙,更不必为此赔上性命。”
“谁愿舍生取义,那便悉听尊便,我恕不奉陪。”
一番话说得坦荡直白,甚至带着几分近乎凉薄的清醒。
识海那端,灵犀似是被他这番“废话”噎住,又或是对他这般毫不掩饰的利己之心感到讶异,一时之间,竟再无半点声息传来,唯余一片沉寂。
许云时也不在意,寻了块尚算干净的布巾,擦拭身上水渍。
此后数日,无名村落之中,气氛骤然紧绷。
村民们受霓裳仙子谕令,昼夜不息,赶筑工事,加固村墙门防,以御外邪。
一时间,夯土之声不绝,木石搬运往来,整个村落仿佛化作一座临战的堡垒。
所幸,那诡异行尸未再侵扰,暂得几日喘息之机。
柳溪心怀歉疚,因许云时为护她而负伤之事,难以释怀。
她几乎日日前来探望,送上精心烹调的食物,言语间满是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