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此人引开行尸,确是事实。
然其来历不明,身法诡异,在这等关头出现,终究令人难安。
霓裳冰冷的视线扫过众人,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份微妙。
她声线清冽,并无多少起伏:“此乃吾之客卿,自远方来,途经此地。”
一言既出,四下皆静。
仙姑的客人?
村民们脸上的疑虑瞬间褪去,换上了截然不同的神色。
那是一种近乎惶恐的恭敬,再不敢有丝毫揣测与不敬。
先前那份审视,仿佛只是错觉。
“原来是仙姑的朋友,我等……我等有眼无珠了。”有人囁嚅道。
气氛陡然缓和。
恰在此时,一个眼尖的老者,指着许云时的后背,发出一声低呼:“公子,你这背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许云时那身灰扑扑的短褐已被鲜血浸透,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交错,皮肉翻卷,血色淋漓。
正是方才被行尸利爪所伤留下的痕迹。
这伤势,触目惊心,绝非作伪。
“这……这定是与那怪物搏斗时留下的!”
“是了,若真是操控行尸的歹人,何必让自己受此重创?”
“我等真是糊涂,险些错怪了好人!”
残存的疑虑,至此烟消云散。
谁都看得分明,这伤势,是实打实与行尸交手才能留下。
许云时默然立着,仿佛并未察觉众人态度的转变,亦未在意背后的伤痛。
这伤,是他有意为之。
既护了柳溪,又洗脱了嫌疑,更在这陌生之地,稍稍立稳了脚跟。
一石数鸟,尽在算中。
痛楚自然是有的,然与前世所历相比,不过尔尔。
片刻之后,林深之处。
许云时自幽暗中行出,身侧是柳溪。
方才的惊悸未散,尚残留在柳溪眉宇间,然更多的,是对身旁之人的牵念。
二人十指相扣,自密林步入劫后余生的村落,仿佛天地间再无旁物能将他们分开。
石磊伫立于人群中,血污未干,疲惫深重。
方才村民们簇拥着他,呼喊着英雄,那份浴血奋战后的慰藉,尚暖在心口。
可这一眼望去,暖意顿消,只余下冰冷的滞涩。
他看见了他们交握的手,看见了柳溪眼中全然的关切,那份关切,只投向许云时一人。
这一场恶战,他石磊,炼体五重,身先士卒,搏杀于前,险些便将性命交代在此地。
九死一生,换来的,不过是几句飘渺的称赞。
而许云时呢?不过是引开了几具行尸,受了些皮肉之苦。
只因他是“仙姑”霓裳的客卿,这村中上下,便无人再敢置喙,反倒敬畏有加。
凭什么?
石磊的目光落在许云时染血的后背,那伤口确实狰狞,引得柳溪低呼,眸中满是痛惜。
“公子,你的伤……”柳溪的声音微颤,全然不见对旁人的顾盼。
她甚至未曾看石磊一眼,未曾问他一句是否安好。
仿佛他石磊方才的死战,村人的牺牲,都不及许云时背上那几道伤痕来得重要。
一股难言的苦楚混杂着愤恨,自石磊心底翻涌上来。
自己倾尽所有,舍生忘死,所得竟不及此人分毫!
柳溪的心,分明已被这来历不明之人,悄然夺走了。
何其可恨!何其不公!
石磊只觉胸口郁结,仿佛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他看着柳溪小心翼翼地、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许云时伤处的样子,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刺目至极。
他默默转过身去。
劫后余生的村落,断壁残垣,血迹斑驳,在清冷的月色下分外凄凉。
霓裳立于村口空地,环视着惊魂未定的村民,声音清冽,不带一丝暖意。
“诸位乡邻,今日之祸,根源已明。”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恐的脸。
“操控行尸者,乃百年前凶名昭著的邪修,枯魂道人。”
枯魂道人!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显然有人听闻过这个令人胆寒的名号。
“此獠修行炼尸邪术,百年前为正道所伐,传闻已然身死道消。如今看来,不过是金蝉脱壳,假死避祸罢了。”
“他潜藏此岛,怕是欲将尔等,乃至整个青蓝屿生灵,尽数化作其麾下行尸,以壮其势。”
霓裳语声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入众人心底。
人心惶惶,几欲溃散。
“仙姑,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村长颤声问道,老迈的身躯几欲支撑不住。
霓裳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素手轻扬,数道流光自她指尖飞出,没入村落四周地脉节点。
“此乃我碧波宗的‘碧波御邪阵’。”
她解释道:“此阵引动青蓝屿水脉灵气,借地势而生,能感应阴邪死气。若再有行尸或那枯魂道人靠近,阵法自会示警,并生出壁障,稍作抵御。”
幽蓝光华如水波般荡漾开来,环绕村庄,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微光屏障,将那沉沉夜色与村内隔开,予人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见阵法已成,村民们稍稍心安。
霓裳道:“邪修未除,危机未解。尔等需连夜修补村墙,加固门户,不可懈怠。”
安抚人心,亦是警示。
村民们不敢怠慢,纷纷应诺,各自散去,投入到修补家园的忙碌之中。
夜色沉沉,敲打修葺之声,取代了先前的惨叫与厮杀,成为此刻的主调。
人群散去,场中只余下霓裳、许云时,以及一直守在许云时身侧,满面忧色的柳溪。
柳溪望着许云时背后那狰狞的伤口,血已浸透衣衫,心中愧疚与担忧交织,几欲落泪。
“公子……你的伤……”她声音发紧,带着哭腔。
若非为护她,他何至于此。
许云时侧过身,避开了她欲要触碰的手指,只淡淡道:“无妨,皮肉伤罢了。”
“可是……”柳溪还想再说。
“你先回去吧,村长想必也担心你。”许云时打断她,“这里有仙姑在。”
柳溪看了看霓裳,又看了看许云时,知道自己留在此处也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添乱。
她咬了咬唇,轻声问道:“还不知……公子名讳?”
“许云时。”
“许公子……”柳溪低声念了一遍,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你……定要好生疗伤。”
得到许云时的颔首,又见霓裳确有为他疗伤之意,柳溪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一步三回头地朝村长家走去。
待柳溪身影消失在拐角,霓裳的目光才落在许云时身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寒意。
她未言语,只是那周身的气息,似乎比方才对村民说话时,还要冷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