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边满是油污,这位刚满十八岁的少年脑袋里一团乱麻,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叫出声。
这是什么。
雪秋按下开关的左手被触手牢牢钉在墙上,鼻腔里钻进一股腥臭的血味,几乎令他窒息。
白炽灯下,饭桌断成两截,汤汁与米饭洒了一地,将纱质桌罩黏在混凝土地板上,地板另一侧,流着一摊鲜血,鲜血中央,躺着一只瘦到皮包骨的断臂。
“是……奶奶……”
向心而生的恐惧堵住了雪秋的喉咙,但他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唯一的亲人……
被杀了……
为什么……
因恐惧而被激发的身体潜能陡然熄灭,他只觉得浑身无力,像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顺着墙边滑落,却又因那只左手仍被触手牢牢按住,而无法跪坐在地板上。
雪秋从来不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奶奶在他父母去世后成了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只触手,是鬼还是怪物,都已经不重要了。
眼前乱七八糟的一切,连同地上的血和断臂,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要死了。
眼神黯淡无光,那两本《五三》早已被血浸湿,直到几分钟前,它还曾是少年想要冲破这座小城束缚的钥匙。
但是,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最后的亲人也已离我而去。
死亡么……
死后会去哪儿……
看着缓缓伸向脖颈的黑色触手,雪秋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佛教中有极乐世界与十八层地狱,基督教中亦有天堂地狱之分。
过去,奶奶常说,信仰上帝的人,死后会上天堂。
那我死了,会下地狱吗?
不,死后,其实什么都没有,就像往一台报废的笔记本电脑上浇热水,再用棒槌砸碎,磨成粉,撒入海中,里面的文件,哪怕一丁点都不会留下,只会永远消失。
那么,要活吗?
迷惘中,这样一种想法忽然涌入脑海,似高速路上逆行的车。
能活吗?
活下去会有什么,在这失去所有亲人的世界。
活下去会好吗?我做得到吗?
眼前的触手……
活下去……
活下去……
活……
心中的意念一瞬间竟直接脱离了雪秋的控制,脑中不自主地涌起一股暖流,似触电般迅速钻过全身。
他突然开始拼了命地生拉硬拽,仿佛完全不在乎疼痛,硬生生把手从触手与墙的夹缝中抽了出来。
动物有着趋利避害的本性,人自然会在快要死亡时舍弃先前的种种,垂死挣扎。
雪秋踉跄着向后退去,眼神由被悲伤浸透的模糊转向清晰,很快,他看清了白炽灯下的触手。
怪物。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全身漆黑,血和灰尘紧紧黏在那果冻状的躯体上,从身体顶部延伸出的触手又粗又长。
它的主人,此时此刻正在血泊旁上下蠕动,就像是在……
咀嚼。
只是一刹那,雪秋顺手抄起地上那两本《五三》,对着那只触手狠狠砸了过去,与之一齐的,还有地上的瓷碗碎片、木板,乃至身边所有能丢的东西。
自原始社会起始的“丢石头”本能,在这一秒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书被撕碎,瓷碗与木板被触手像果冻一样的身体吞噬,这一次,触手没有留给雪秋任何时间,而是“唰”得一声,直直刺向他的胸膛。
要死了。
砰——!
一声巨响,如同两把钢刃高速重击,却又分不出上下。
雪秋睁开紧闭的双眼,发现触手被一股外力拦住,而强行停住它的,是另一根正冒着热气、完全陌生的灰色触手。
它来自雪秋身后的视线盲区。
雪秋下意识向后看去,可后面压根儿什么都没有。
与此同时,那只和黑色触手一样坚挺的触手却顿时软了下来。
随后,雪秋柔软的身体,便被黑色触手瞬间贯穿。
他只觉得胸前一凉,身体完全使不上劲,血压自被洞穿的那一刻起已经轰然紊乱,鲜血从伤口处大口大口喷出,就像一柱鲜红色的喷泉。
几秒后,剧烈的疼痛开始蔓延全身。
痛……
雪秋甚至连一口气都喘不上去就瘫倒在地,眼前开始模糊,时而有过去的记忆片段从他脑海中闪过。
幼时睡前总缠着父亲讲故事的自己……
眼看母亲举止越来越奇怪,像是变了个人的
自己……
得知父母出事后,久久难以从悲痛中走出的自己……
还有同学,江丞,苏青鸢,以及……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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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要控制好情绪。”
“小秋,妈妈她不会有事的,爸爸和你保证。”
“小秋,我和妈妈会离开一段时间,没事的,奶奶会来照顾你的。”
“秋儿,要好好读书,以后和你爸爸一样做个医生,治病救人……”
疼痛、慌乱与紧张同时汇聚,像是三条细绳被攥成一股,意识逐渐回笼,以至于眼睛能够勉强睁开。
脚步声,由远至近。
“喂喂喂?教授?听的见吗教授?这次来青潭总该不会再没信号了吧?”
“对啊,我到青潭了,没有迟到……至少这次肯定没有……您放一万个心,这里就他一个,没有路人。”
“影鬼?已经宰了,那家伙也活得好好的,现在还盯着我看呢……不是什么死不瞑目!唉,不信的话我给您拍张照得了……”
只听“咔嚓”一声,模糊的视线中,雪秋看到有人拿手机对准自己,轻轻按下了快门键。
“喏,就是这小子,不过他怎么和照片里不一样啊,还染了个白毛,嘛,是出cos吗?染了血的白毛能cos谁来着……”
白毛?
“咳……”
声音听着有些沙哑纤细,感觉到力气慢慢回流到身体,雪秋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还是没有足够力气,只能在沾满血和汤汁的混凝土地板上滚来滚去。
“哎哎哎!你先别动啊!我都还没收集完样本呢,这样回去会扣学分的……”
眼前逐渐清晰,雪秋清楚看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人脚边。
那是个男生,外套一件灰色旧夹克,黑发,年龄与他相仿,唯独头顶翘起一撮尤为显眼的呆毛。
对方见他还是执意要站起来,便伸出手,扶着雪秋坐到楼梯边,嘴里还不忘念叨。
“你看吧,你想起来,我就扶你起来,这样总够意思吧,回去记得在教授面前为我说几句好话,嘶……要不这么着吧,就说你非常感谢这位救你一命的夏因学长,怎么样,简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