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过神来，一切思绪都化为了泡影。客厅的时钟无情的显示着此刻是晚上十点。

总之，先回房间好了。

我关掉客厅的灯，来到了过道。凉儿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亮着光。我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不打扰了，于是回到自己的房间。

码字吗？没什么心情了，结果比白天更糟了啊。我打开电脑，习惯性打开歌单开始循环，随后在椅子上放空大脑，试图逃离这些。

不知何时，房间中响起了熟悉的音乐声，《天之弱》是么。我看向电脑屏幕，歌词一行一行排列着，向我诉说着卑微的爱。

对了，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啊，又该去上学了。就这样好了吧，这样就好了吧……

“哥哥。”是幻听吗，好像听到了凉儿的声音。“醒醒，该洗澡了喔。”我赶紧睁开眼，往后一看，凉儿正站在边上。

“凉儿，你怎么来了……”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余光却瞥到凉儿别过头，脸上还有些微微泛红的样子。

“还不是看你一直没反应……都快十一点了。”她闷闷的说道。

“诶，啊，嗯，原来都这个点了啊，我都没注意。”我尴尬道，看来是自己坐在这发呆的样子被发现了。不过，我怎么记得我关了房间门来着？

“唉，”凉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那个啊，哥哥，虽然你瞒着我关于昕儿的事，可我也骗了你，那么，就互相抵消了哦？所以以后，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坦诚相待好不好……”

听到她的话，我微微张开嘴，感觉到一抹苦涩。

“……以后，哥哥有事不可以再瞒着我了……因为，因为，只要我们一起的话，一定能够过去的吧。不论什么事情，我们都能安稳度过的吧？”凉儿继续说着。

感受到眼睛接收到越来越亮的光，我吸了吸鼻子，才对她说道：“你说得对，凉儿。是我，没有好好考虑你的想法……以后，我会和你好好商量的。”

“那，说好了哦。”

“说好了。”

“拉钩。”

“好，拉钩。”于是我们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做完这个动作后，凉儿发出了“哎嘿嘿”的笑声，似乎这样就能让她满意了。

“那我们去洗澡吧！”她这么说道。

“？”我疑惑的望着她。

“怎么了，明明刚刚才说好要坦诚相待的，哥哥这么快就要食言了吗？”于是凉儿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这让我确定，我的确是被套路了。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吧……”

“没逝的哥哥，我会穿着泳衣的。”

“不是这个问题吧！”

……

结果最后还是陪着凉儿一起胡闹了啊。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是穿着自己那套泳装来找我的，完全中计了。

“哥哥在想什么？妹妹给你擦擦背难道不开心吗？这可是很难得的哦？”凉儿在我耳边吹了一口气，让我全身都感到一阵酥麻。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啊……

我和凉儿到底是好好“坦诚相待”了一段时间，出浴时我反而变得更加疲惫了，心累的。当然，我们最多也只是在浴池里一起泡了澡而已，没有什么少儿不宜的剧情。

这种时候的凉儿真是个小恶魔，我不禁这么想着。今天凉儿还想要睡我房间，理由是床比较大，我也只好随她去了。

洗完澡后我们互相把头发吹干，我还给她好好梳了下头，顺便感受下她的柔软长发。不过，凉儿在帮我吹头发的时候，还吐槽道：“哥哥都不注意保养头发呢，以后容易秃头哦……而且哥哥好像也有一段时间没剪头发了吧，要不要明天去修剪一下？”听她这么说，我也意识到自己的头发有些过长了，刚好明天还没有课，去剪个头发吧。

做完睡前工作，我和凉儿躺到了床上，盖的是一条薄空调被。我们没有像以前那样侧躺着面对面，所以凉儿握着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她说这样比较有安心感。

关上灯，世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每每入睡前的时间最容易浮想联翩，我的脑海中闪回了许多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睡着了吗？”我轻声问道，虽然我已经从呼吸声和手掌传来的感觉中察觉出她也依旧醒着的事实，问一句显得更加礼貌罢了。

“还没有呢……哥哥，想聊聊天吗？”果然，她回应了我。

“凉儿，你，真的没事吗？”犹豫了半天，我还是问出了口。

“……要说实话么。”凉儿的语气好像有些没有信心。

“嗯……你也可以撒一个善意的谎言。”我老实道。

“那还是算了……”凉儿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才说，“其实，我很怕啊。对这种事情，已经怕到不能再怕了……”

我安静的听她诉说着内心，她真实的内心。

“哥哥，你也明白一些我的想法呢，因为我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并没有什么两样。当初，以默哥哥消失的时候，我不在，是后来才听说的这件事，可是那时，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他会就这样离开我们。以默哥哥对我可好了，而且也很会照顾我——说实话，比那时呆呆的哥哥你还要好。”凉儿越发握紧了手，缓缓说着。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苦笑，因为她说的没错。小学的我终究还是个小孩子，不懂责任，不懂爱恨离愁，不懂太多太多了。就连和凉儿好好相处这件事，做的也不够好，相比之下可靠的以默几乎是我们当中的黏合剂了。只是，已经没有后来。

“可是，可是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了。我这时才逐渐相信，他真的永远离开了我们……”凉儿的话语带着些许哭腔。

我能体会她的心情，不仅是因为这一声哽咽，更是因为我毕竟是当事人之一。如今听凉儿再次说起以前的事，真的有种悲伤卷土重来的感觉。

“或许这才是我六年级的时候封闭自我的真实原因吧……不过好在，哥哥第二次将我带了出来。我真的真的很感谢哥哥，不论是小时候一个人，还是六年级那一次，都像一道光照到了我的心里。”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我。

在漆黑的夜里，我能看到的只有她明亮的眼睛，带着些水色。我的心也深感触动，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尽管我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阵愧疚席卷我的全身上下，连带着十几年的记忆一起。

凉儿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应，继续说道：“之后就是去年了，我们的生日那一天。我记得我一个人在家里，满心欢喜的等待着爸爸妈妈带回生日蛋糕，最终只等来一则死讯。‘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样的想法充斥在我的大脑里——哥哥也是一样的吧？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我竭尽全力抑制住身体和精神的异样，但仍旧感受到深深的窒息感。我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是凉儿诉说的回忆带来的，还是原先就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但我知道，这是我与自己最真实的矛盾与冲突，是我不敢触碰的底线。好在，它们不在蠢蠢欲动，让我有时间继续处理凉儿提供的信息。

“两天后，葬礼草草举行，我们草草的离开。回到家中，我只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爸爸妈妈的房间里，恨不得去追寻他们的步伐……如果，那时没有哥哥的话，我说不定真的会出什么意外呢……”她又看向了我，我似乎能读到她眼里的一抹笑意，那是自嘲般的笑，也是无奈的笑。

“凉儿，不要说这种话……”我轻轻地回了一句，带着担忧的语气。

“啊，抱歉，哥哥……凉儿不会这么做的，因为我知道，我还有哥哥嘛。”听到我的话，凉儿赶紧补充道。

对此，我也只是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至于为什么是碰额头，因为这个姿势，我没法将左手绕过去揉她的脑袋。

“再之后就是这次了，这些天昕儿一直没来上课，我就已经有一些不好的预感了。真正知道则是，前几天晚上趁哥哥睡觉翻哥哥的聊天记录——对不起哦哥哥，别打我……”她可怜兮兮的看着我，握住的手不愿意松开。

我一时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又想吐槽为什么她知道我的锁屏密码，又想吐槽她原来也是个这么有心机的人。千思万想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毕竟只是看聊天记录而已，虽然有些被偷看隐私的感觉，但我也没有特别在意到哪里去。

“我怎么舍得打你啦……”于是我只是这么说道。

“嘿嘿……直到今天，哥哥才愿意和我坦白呢。其实我也能明白哥哥的想法的，哥哥不希望我又回到那种自闭少女的样子吧？凉儿已经长大了哦，就连心理疾病什么的，也有所好转了——就和哥哥一样。我本来还有些害怕呢，害怕哥哥什么都不和我说，就这样一天天闷下去。原来哥哥还是有想着凉儿的嘛……”

“我一直都想着凉儿。”

“我知道的，哥哥，正因如此，你才会犹豫，你才会隐瞒……可是，你也知道，这种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即使什么都不说，迟早有一天种种迹象也会向我传达昕儿的事情——那样的话，和以默哥哥那时又有什么区别呢？”

“……”

“所以啊，这几天我其实也好好想过了呢。昕儿会离我而去，不论是因为疾病还是升学，亦或是别的理由，我们总是会分别的……在那之前，我就更应该……更应该好好的过好每一天了……你说对么，哥哥……”凉儿哽咽的声音逐渐传了出来。

我松开十指相扣的手，侧过身，轻柔的拥住她，满是心疼。

“这样就……好了吧……哥哥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吧……因为是妹妹，所以……知道哥哥的全部想法哦……所以，所以……凉儿不会伤心的……”

“……没事的，我会一直在这里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语，只是一味寻找着记忆中能够让凉儿安心下来的说辞。然而，越是想，越是心乱不已，最终顺从自己的心意，将她拥到自己的怀里。

“凉儿……凉儿……呜……凉儿也会好好和昕儿相处的……呜呜……”我已经听不清凉儿在说什么了，她的哭泣声藏在说话声中，最终磨灭了所有语言，成了纯粹的情感。

我紧紧地抱住她，像是要把她揉到自己身体里一样。“没事的没事的，这样就好了……”我轻声说道。

“……不要……不要离开凉儿……”她呓语着。

直到她哭累了，睡沉了，传来了均匀地呼吸声，我才渐渐放松了力道。在这永恒不变的黑暗中，我熟悉了深夜的环境，靠着窗帘缝隙透出的光，看到了凉儿的花猫脸。几缕发丝沾在脸颊上，我将它们捋到凉儿的耳后。

“你这样……让我如何不担心啊。”我自言自语着，泪水终于滴落在枕头上。我骤然意识到，满面泪水的原来不止凉儿。

这时，我的心里不住地冒出一个想法：如果，雪昕一开始就不存在就好了，那样，凉儿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吧……

我终于意识到，这想法自晚上起就一直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难以祓除。

啊，我还真是自私又令人厌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