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德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如注的暴雨出神。
现在本该是正午,但厚重的乌云却吞噬了所有光线。
没有一丝阳光能穿过云层直达地面,将白昼染成近乎黑夜的暗色。
现在是蕾娜的例行礼仪课的时间,但现在藏书室内只有雷德一个人。
原因很简单,蕾娜去上厕所了。
在蕾娜的那本《礼仪教典》里,单开了一整个章节用来详细描述淑女如厕时需要的礼节。
也正因此,雷德大概能算出蕾娜返回的时间。
根据《礼仪教典》的记载,从蕾娜说出:“请容我暂时告退,去整理一下裙装。”并离开藏书室后,至少还要经历五个步骤。
移步途中至少需要进行两个房间转换,用以模糊真实去向。
还得在专用的更衣间内更换如厕裙,在厕所外点燃除味用的香柏木,在整个如厕期间甚至还需要侍女在门外持续摇铃掩盖声响。
如厕后的清洁更是麻烦,需要用玫瑰水净手,重新扑香粉,检查是否需要补妆。
甚至还会要求女仆用长柄镜子从多个角度检查裙撑是否有污染。
最后饮用小杯薄荷糖浆清新口气,稍作恢复面色后由女仆重新别上珠宝,避免被看出匆忙。
整个流程走下来,亲爱的雇主小姐至少需要半小时以上才会返回藏书室。
就算是以蕾娜的视角来看,这如厕相关的礼节也未免有些过于复杂了。
但雷德摸鱼摸得心安理得。
她不会提前回来。
雷德丝毫不担心蕾娜有跳过步骤,提前返回的可能性。
毕竟自从上次被雷德抓到破绽后,蕾娜就格外地遵守规范。
至少是在礼仪课上,她完美得像个真正的贵族小姐。
雷德的思绪忽然飘回聚会结束那晚——
在马车的颠簸中,蕾娜靠在自己的肩上,银发垂落,呼吸清浅。
她的侧颜在月光下柔软得不可思议,毫无防备,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脆弱。
雷德的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笑意,但下一秒——
刺痛。
嘴角的这抹笑意很快被痛苦的痉挛所取代。
一股冰凉的锐痛从鼻腔直窜眉心,随即一抹温热的液体滑下。
这是思维加速的副作用。
所幸雷德早已熟悉了这样的情况,雷德赶在鼻血造成任何不可逆的后果之前,面无表情地快速抽出手帕。
接住了即将落在衬衫前襟的血珠。
雷德叹了口气,随后默不作声地将刚才的手帕收进胸前的口袋里。
系统里抽到的能力虽然好用,但是用多了之后就是会有副作用。
这几天雷德一直开着思维加速把《礼仪教典》强行塞进脑子里,流鼻血的频率明显上升。
而更雪上加霜的是,雷德左肋下的伤口又开始隐隐抽痛。
每逢这样的雨天,那道伤疤就会像活物般苏醒,忠实地提醒雷德不要忘记自己现在的处境。
两年前,同样的雨夜,一把剑刺进了距离他心脏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而执剑人的瞳孔,和那天面对自己,害羞得移开视线的灰蓝色眸子是同一双。
雷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保持清醒,雷德。
那双灰蓝色的眸子会因为你的玩笑而闪烁,会因为你的靠近而微微侧脸——
可如果她知道你到底是谁呢?
要是让蕾娜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她还会在你面前露出这种表情吗?
雷德的视线落在桌上的那把佩剑上,那是蕾娜亲手放在那里的,剑鞘上的纹路和当年一模一样。
雷德的眼神渐渐冷却。
她对你微笑,是因为她以为你是“雷德·阿斯特里亚”,而不是那个她曾经亲手刺穿胸膛的敌人。
伪装好自己,雷德。
赶紧结束这次任务,获得合法身份后就离开格兰城。
越远越好。
窗外,暴雨依旧肆虐,雷德的身影在玻璃上模糊成一片暗色。
雷德的视线定格在窗玻璃上——
雨幕中,一辆刻着诺瓦尔家徽的马车急停在庭院前。
车门猛地推开,维罗妮卡的身影踉跄着冲了出来,淡紫色的礼服被雨水浸透,紧贴在她身上。
虽然维罗妮卡的表演确实可能骗得过绝大多数人,但其中并不包括雷德。
雷德眯起眼。
暴雨、湿透的衣裙、恰到好处的慌乱。
太刻意了。
雷德自己就是一个骗人的大师,维罗妮卡的这点小把戏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藏书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蕾娜站在门口,胸口微微起伏,手上还有未干的水珠。
她甚至没等女仆替她整理仪容,就这么直接闯了进来。
“雷德?”
蕾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雷德转身时已换上完美的微笑,连眉梢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怎么了,雇主小姐?”
蕾娜微微蹙眉。
她向来敏锐,却看不透雷德此时的表情。
明明他就在眼前,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雾。
但蕾娜来不及细想,因为此时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处理。
“维罗妮卡来了,”蕾娜的声音压得很低,蓝灰色的眸子紧盯着雷德,“她的马车车轴断了,她请求留宿。”
这是蕾娜第一次征求雷德的意见:
“雷德,你怎么看?”
“让她留宿?”雷德抬眼看向蕾娜,“我亲爱的雇主小姐,你该不会真相信那辆马车是‘意外’坏在我们门口的吧?”
蕾娜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佩剑的剑柄,灰蓝色的眸子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冷峻。
“我当然不信,”蕾娜微微扬起下巴,“但直接拒绝会显得我们心虚。”
“可别忘了她之前是怎么挑衅你的,”雷德轻笑一声,“要我说,现在就该让卫兵把她连人带马车扔回暴雨里。”
不管维罗妮卡的目的为何,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让维罗妮卡入住肯定会给自己增添很多麻烦。
雷德可不想再增加自己的工作量了。
但蕾娜却拒绝了雷德的提议:
“我的莱薇尔小姨不会善罢甘休,比起一个藏在暗处的风险,摆在明面上的至少要好上那么一些。”
窗外适时地响起一声惊雷,照亮了雷德眼中转瞬即逝的锐利。
“您说得对,”雷德突然改变语气,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那就按您的意思办。”
“我去准备客房。”
最终,雷德优雅地欠身,行礼的姿势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当他擦肩而过时,蕾娜闻到了他身上的雪松气息比往常更冷。
蕾娜突然很想伸手拦住他,却蓦然想起自己甚至没有立场和理由这么做。
他们是雇佣关系。
仅此而已。
窗外的暴雨依旧肆虐,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如泪痕。
雷德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脚步声被雨声吞没,仿佛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