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竹影复归寂静。
许云时自叶片滑落,悄然立于洞口。周遭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女子远去的寒意与幽香。
他定了定神,身形迎风而长,恢复了原本的样貌。
取出那枚古拙铜钥,凑近石壁上的孔窍。
钥匙与孔窍严丝合缝,仿佛天造地设。
他尝试转动,却发现内里机括复杂,并非寻常锁钥可比。
指尖抚过铜钥,触感冰凉,其上纹路繁复,似蕴藏某种机巧流转。
许云时凝神静气,不再蛮力试探,而是细细揣摩其上纹路走向,将真气微吐,缓缓注入。
铜钥似有感应,微微一颤。
他依循某种难言的规律,左三右七,前推后拉,耐心尝试。
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细微的机括咬合之声,清脆而沉闷,在这寂静的竹林中格外清晰。
过程繁复,耗人心神,远非开启寻常门户可比。
半晌,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不似金铁,倒像是玉石相击。
石壁上那看似浑然一体的门户,无声无息地向内开启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一丝难以言喻的酷寒,自缝隙中瞬间溢出,仿佛严冬腊月,冰封千里。
许云时并未立刻闯入。
他心念再动,身形急剧缩小,复又化作那只不起眼的玄色小蚁。
振动薄翼,循着门缝,悄无声息地潜入其中。
洞内并非阔朗,仅容数人立足之地。
然寒意之盛,却远胜九幽冰狱,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
四壁并非寻常岩石,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玄冰,幽幽泛着蓝光,映得洞内一片清冷世界。
寒气如有实质,如针,如锥,无孔不入,刺入骨髓。
纵然已是蝼蚁之身,许云时亦觉神魂悸动,仿佛下一瞬便要被冻彻魂魄,化作齑粉。
目光所及,洞穴中央,赫然停放着一具冰棺。
那冰棺通体晶莹剔透,不知是何种寒玉雕琢而成,表面寒雾缭绕,氤氲不散。
透过朦胧的寒气,隐约可见棺中躺着一道身影,轮廓依稀,难辨容貌。
只是那彻骨的寒意,大半便是由此棺散发而出。
此地不宜久留!
许云时心中警铃大作,不敢再多看一眼,循着原路退出洞外。
甫一脱离洞口,他立刻恢复人形。
几乎是同时,一层细密的白霜瞬间凝结于他的眉梢、发丝乃至衣衫之上,整个人宛若刚刚从雪窖中走出,寒意蚀骨,几欲僵毙。
“好险!”
灵犀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三分凛然,“此乃玄冰寒狱,内蕴至阴至寒之毒。若非你身负元阳,方才踏入瞬间,便已化作冰雕,魂飞魄散矣!”
许云时闻言,只觉丹田气海之中,一股灼热暖流骤然涌起,仿佛沉寂的火山陡然喷发。
这股热力如熔岩奔腾,迅速流转四肢百骸。
体表那层薄薄的冰霜遇此暖流,发出“嗤嗤”的轻响,顷刻间化作缕缕白汽,消散于无形。
周身寒意尽去,唯余内腑一片温热。
“难怪那女子去而复返之后,便如此放心离去。”
许云时心有余悸,暗自凛然,“原来此地不仅有禁制守护,内里更是藏着如此凶险的杀局。”
“寻常宵小,即便侥幸破开禁制,入了此门,亦是有死无生。”
“换作旁人,方才那一下,确是必死无疑。”灵犀的声音也添了几分凝重,“此女手段,委实狠辣。”
许云时默然立于洞口,望着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以及其后那片极寒的小小天地。
此地凶险,断非力敌之时。
硬闯,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许云时心思电转,已然有了计较。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石门推回原位。
细微的机括声复又响起,直至“咔哒”一声,缝隙弥合,石壁重归浑然一体。
随后,他仔细检查周遭,拂去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确保此处与他来时一般无二,仿佛从未有人窥破这竹林深处的秘密。
此间事了,暂且搁置。
许云时并未立刻返回村落,此地偏僻,竹影森森,正是一处静修的佳所。
他寻了一处背风之地,四周翠竹环抱,筛下斑驳天光,地面铺满厚厚的竹叶,柔软而干燥。
此地清幽,远离尘嚣,正合他意。
盘膝坐定,五心朝天,他缓缓阖上双目,心神沉入识海。
那部得自霓裳得来的《碧水诀》,其总纲与行功法门,已然烂熟于心。
“心若止水,灵动如波……”
他默念总纲,摒弃杂念,意守丹田。
不同于先前修炼《搬山诀》时的刚猛霸道,这《碧水诀》讲求的是一种绵柔悠长、韧性内蕴的法门。
真气,不再是奔腾咆哮的江河,而应是涓涓流淌的溪涧,是深邃平静的潭水。
他尝试引动丹田气海内那股初生的真气。
起初,真气依旧带着几分横冲直撞的惯性,如初驯的野马,不易掌控。
许云时并不急躁,依循《碧水诀》所述,以神念细细引导,仿佛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他观想着一滴水珠,自九天落下,融入浩渺烟波。
又观想着清泉汩汩,绕石而行,遇阻则分,遇洼则聚,从容不迫,顺势而为。
体内的真气,渐渐被这股“水”意浸染,开始变得柔和、灵动。
它不再一味追求速度与力量,而是沿着《碧水诀》所绘的经脉路线,缓缓流淌。
如春蚕吐丝,绵绵密密。
如溪水穿石,日夜不息。
真气所过之处,经脉仿佛被清凉的水流洗涤,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之感。
周遭的竹叶沙沙作响,似在为他伴奏。
偶有微风穿林而过,带来草木清气,沁人心脾。
许云时沉浸其中,物我两忘。
他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捻动了一下衣角。
不知过了多久,识海中的水意渐敛,周身的舒畅感亦缓缓沉淀。
许云时心神自空明之境归窍。
“此番进境,殊为不易。”
灵犀的声音清冷,却也难得带了一丝认可,“《碧水诀》虽只是入门心法,然其水行真意,与你先前所习《搬山诀》之刚猛截然不同,你能如此迅速领悟,悟性尚可。”
许云时缓缓睁开双目,眸中似有水光流转,一闪而逝。
他并未言语,只是默默体会着丹田气海内,那股已然驯服了许多的真气。
它不再是脱缰的野马,更像是一泓活水,温顺地盘踞着,等待着调遣。
他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此地竹林幽静,正是演练功法的绝佳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