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人群之前，一道孑然独立的身影，青裙曳地，风姿卓绝，却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冽寒意。
正是霓裳。
她面覆寒霜，目光如电，缓缓扫过跪伏于地的村民，无声的威压，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究竟何事？”许云时在心中急问。
“此女正在逼问失窃之物。”灵犀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凝重，“方才我凝神细听，大致知晓了些内情。”
“这霓裳，乃是碧波宗内门弟子，奉师门之命，驻守此地，名为护佑，实则另有任务。”
“其一，是为宗门挑选具备仙缘的稚子，充实门庭。去年村长便送了三名孩童去，换回一枚地元丹，不想那丹药竟也不翼而飞……”
灵犀顿了顿，似是意有所指，但终究未点破。
许云时心中了然，那地元丹，正是被他所取。
“……她并不认为丹药失窃是她看护不力，只觉此地民风刁顽。”
“如今，她自己亦有要物失窃，便认定是村人所为。在她看来，这青蓝屿孤悬海外，鲜有外人登岛，能近她身畔行窃者，非此村之人莫属。”
许云时默然。那枚古拙铜钥，此刻正安然躺在他的怀中。
广场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晨风吹过茅草屋顶，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村民们瑟缩着身子，将头埋得更低，无人敢抬头，更无人敢言语。
恐惧，让他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霓裳的耐心似乎正在一点点耗尽，她缓缓抬手，指尖有微光流转。
远处，许云时静立于人群之后，目光落在霓裳身上。
青裙曳地，风姿依旧，却如冰峰雪岭，凛然生寒。
他识得这身姿，纤秾合度，宛若天成。
昨夜蚁身潜行，所见景象，纵吉光片羽，亦刻骨铭心。
那冰肌玉骨，此刻覆于青衫之下，反添几分遐思。
然此念方起，便被眼前骤变打断。
霓裳身形微动，似一阵清风掠过，素手忽探，疾若惊鸿，已扼住一人咽喉。
那人身形魁梧，正是村中修为最高的石磊。
“炼体五重，村中翘楚。”
霓裳的声音，清冷如碎冰，“寻常宵小，无此胆量近我身侧。唯你，修为尚可，胆气或壮，一时邪念，遂生觊觎之心，是与不是？”
她语声不高，却字字清晰，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石磊面色瞬间涨红，喉间嗬嗬作响，眼中满是惊骇与惶恐。
许云时隐于暗处，心头微动。
石磊若死于此，倒省却一番手脚。
那地元丹之事，此人追索甚急，近乎疯魔。
“仙……仙姑……冤枉……”
石磊艰难吐字，双手虚抬，却不敢触碰霓裳分毫，“昨夜……昨夜我与村中兄弟多人，一直在外搜寻……搜寻那盗丹之人……彻夜未归……许多人……可以作证！”
他急促分辩：“村中壮丁多不在……定是那贼子……趁虚而入……方敢行此……此等大胆之事！”
霓裳眸光微闪，似在权衡其言真伪。
片刻，她指尖微松，石磊顿时瘫软在地，剧烈喘咳。
她不再看石磊，目光转向瑟缩在前的老村长，声音愈发冰冷：“三日。三日之内，交出失物。”
“否则，”她顿了顿，环视一周，目光所及，村民无不垂首颤栗，“阖村上下，鸡犬不留。”
此言一出，广场之上，死寂更甚。
方才的恐惧，此刻已化作沉甸甸的绝望，压垮了所有人的脊梁。
仿佛凛冬提前降临，寒意刺骨，冻结了最后一丝生机。
老村长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唯有身躯，在晨风中抖若筛糠。
话音方落，霓裳拂袖转身，再不看身后跪伏如泥的众人。
那绝决之姿，凛若冰霜，不带半分尘世烟火气。
人群之后，许云时身形微动，趁着众人心神俱裂、无人他顾之际，悄然潜近。
他心念电转，循着那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疾行于草叶微尘之间。
终至那青裙之侧，他攀上绣履。
鞋履之上，暗纹繁复，似流云，似碧波，触感细腻，竟也萦绕着淡淡馨香，清冽幽远，沁入心脾。
许云时暗忖，此女周身皆香，宛若芝兰玉树，立于凡尘，却不染尘埃。
念头未绝，霓裳已足尖轻点，离地而起。
一道清泓乍现，只见她玉足之下，凭空生出一柄狭长飞剑。
剑身通体碧蓝，薄如蝉翼，光华流转间，隐有水波荡漾，寒气森然。
此乃碧波宗有名的“寒漪剑”。
寒漪剑载着她，化作一道流光，破空而去，其速迅疾，远胜飞鸟。
许云时紧附于鞋面之上，只觉风声贯耳，景物倒退如梭。
片刻功夫，寒漪剑悬停于一处峭壁之前。
此地极为隐秘，藏于一片茂密的青玉竹林深处，藤蔓低垂，遮掩洞口。
若非刻意寻觅，断难发现。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通过，中央石壁上，凿有一处古朴的孔窍，其形恰与那枚铜钥吻合。
霓裳降下身形，立于洞口，眸光审慎，细细查探四周痕迹。
确认封印未动，禁制犹存，她似是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这才转身，复又御剑，循原路返回。
待那道碧色流光彻底消失于天际，许云时方才从鞋面上悄然落下，伏于洞口近旁的一片竹叶之上，静默不动。
周遭唯有风过竹林的飒飒之声。
“她已走远。”灵犀的声音在许云时心中响起，“此时不入，更待何时？速速恢复人形，用那钥匙开门一探究竟。”
许云时心如止水，并未立刻行动。
“稍安勿躁。”他在心中回应，“此女心思难测，焉知这不是‘钓鱼执法’之计？”
“方才广场之上，她看似盛怒，实则留有余地，只给三日期限，而非当场发难。此刻故作姿态，察看洞府，或许便是等着窃贼按捺不住，自投罗网。”
灵犀语带讶异：“你这心思，倒是九曲十八弯。”
她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方才霓裳离去的方向，那道碧色流光竟去而复返，快逾闪电，悄无声息地悬停于竹林上空。
霓裳的身影再次出现，目光如冷电，一寸寸扫过下方林地，神识更是铺展开来，仔细探查每一处角落。
竹影婆娑，寂静无声。
许云时所化之蚁，渺小若尘，气息收敛至极致，伏于叶片之下，与周遭草木融为一体。
良久，霓裳似是再未察觉任何异样。
她眉宇间掠过一丝疑虑，终是认为自己多心了。
或许，那贼人当真只是无意间闯入，盗走小物，并非蓄意窥探此地。
心念一定，她不再停留，寒漪剑光华再闪，这次是真正地破空远去，再无折返。
直至那股迫人的寒意彻底消散，许云时仍旧蛰伏不动。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确认再无危险，他才心念一动。
灵犀的声音带着一丝余悸，也添了几分由衷的赞许：“好个谨慎的小子，险些便着了她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