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屋内烛火未燃,唯有窗外月华与远处未烬的火光。
霓裳盘膝于榻上,吐纳调息,周身灵气流转,渐趋平和。
先前焚烧山林的暴烈之气,已然收敛无踪。
而此刻,一只微渺的玄蚁,正沿着桌腿,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
许云时以蚁身视角,打量着这方寸之地。
此女子的闺房,陈设虽简,却自有章法。
他的六足在冰凉的木质纹理上疾走,灵力感应铺展开来,细细探查每一处角落。
此地不宜久留,须得速战速决。
“此女已入定调息,正是良机。”许云时心念微动,开始在房内快速移动,熟悉路径,更要紧的是,寻觅有无遗漏的“机缘”。
方才那幻形佩,已是意外之喜。此女看似出身不凡,或许还有旁的好物。
“见好就收吧。”
灵犀的声音适时在他识海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维持此等幻形之术,于我亦是负荷。莫要贪得无厌,引火烧身。”
灵力维系,远隔千山万水,其艰难可想而知。
许云时足下一顿,却未停步,反而加快了爬行的速度,循着屋内最不显眼的一处角落而去。
“灯下黑尔,”他心念回道,带着几分笃定,“她岂能料到,我去而复返?再坚持片刻,必有斩获。”
最危险之地,往往便是最安稳之所。
常人失窃之后,只会加倍防范,谁能想到,那贼子非但未远遁,反而去而复返,就在眼皮底下?
灵犀那边,一时没了声息,似是无言以对。
许云时毫不停留,绕过妆台,避开散落的衣物,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一只靠墙而立的木柜上。
柜面光洁,不染尘埃,其上端端正正放着一个半旧的青布包裹。
就是它了。
他迅速爬至柜脚,心念一动,周遭空气微有涟漪,那渺小的蚁身倏然消失,原地现出许云时原本的身形。
他动作极轻,几乎未带起半分风声,伸手便将那包裹取下。
入手微沉。
解开系绳,里面露出的物事,让许云时眸光微闪。
数枚灵石静卧其中,色泽莹润,光华内敛,远非寻常所见的下品灵石可比,显然品阶不低。
灵石之侧,还有一枚造型古拙的铜钥,其上刻有繁复难辨的纹路,透着一股沧桑之气。
好东西。
许云时毫不客气,将包裹重新系好,直接纳入怀中。
下一瞬,他身形再敛,又化作那只玄色小蚁,沿着原路,向门扉疾速爬去。
溜出院落,融入村外的夜色之中,许云时才稍稍松懈。
“你……真是胆大包天!”灵犀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余悸,“方才若有丝毫差池,你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那女子修为远在他之上,一旦被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何谓差池?”
许云时心念传回,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富贵险中求。况且,我岂是无智莽夫?若无七分把握,又岂会轻易出手。”
他顿了顿,补充道:“再者,有你为我掠阵,何惧之有。”
灵犀彻底沉默了,似是被他这番话气得不轻,再不言语。
许云时辨明方向,借着蚁身之便,悄然遁入远处的黑暗之中。
山林幽邃,夜风拂过,带来草木清气与泥土的微腥。
许云时寻了一处僻静之地,远离村落灯火,在一株老树的浓荫下停住了脚步。
他摊开手掌,月光下,那枚自霓裳房中得来的铜钥静卧其中。
钥匙造型古拙,遍体斑驳,似历经无尽岁月冲刷。
其上镌刻的纹路繁复难辨,非是寻常工匠所能为,指尖触及,能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凉,以及其内隐隐流转的微弱灵气。
“此物,是何来历?”他在心中默问。
“观其气韵,应非凡物。”
灵犀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分析的意味,“其上灵气虽微,却颇为精纯凝练,当是开启某处秘地或禁制之用,绝非寻常箱柜之锁。”
许云时心中微哂,这番话说了,与未说又有何异?
他自然知晓此物不凡。
“若想知其用途,倒也不难。”
他心念微动,已有了计较,“那女子发现此钥遗失,必定心急如焚,第一时间便会去查验此钥对应的锁。我只需悄然折返,隐于暗处,看她欲往何处,便可知晓一切。”
此计甚妙,既能探明钥匙之秘,亦可进一步窥探那女子的底细。
“不可!”灵犀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凝重,“你疯了不成?!”
“那女子修为远在你我之上,深不可测!方才你潜入其室,已是侥幸。再去招惹,无异于自投罗网!”
“你当真以为,她毫无察觉么?此番回去,一旦被她擒住,莫说是我,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未必能保住你的性命!”
这番话语,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许云时瞬间冷静。
他脚步顿止,原本欲动的身形凝住。
先前灵犀虽有提醒,却从未言明对方强至如此地步,甚至连她亦无必胜把握。
“此事……你为何不早说?”他心头掠过一丝后怕,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斥责,“险些被你所误!”
若非灵犀此刻坦言,他当真再闯回去,后果不堪设想。
灵犀那边,彻底没了声息,似是被他这倒打一耙气得不轻。
周遭重归寂静,唯有风声虫鸣。
紧绷的心弦略微松弛,许云时抬头看了看天色,离天明尚早。
他不再多想,寻了一株枝叶最为繁茂的古树,身形灵巧地攀援而上,择一粗壮的横枝,隐匿于层层叠叠的叶片之后。
“料那女子今夜定然无眠,多半会打坐调息至天亮。我且在此歇息片刻,待天明之后,再入村中,相机行事。”他心中计定。
正欲阖目养神,灵犀的声音再次响起,虽仍有几分郁结,却多了些郑重其事:
“你且安心歇息。此间周遭,我替你看着,若有风吹草动,或是不测之虞,定会示警。”
许云时“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倚着树干,缓缓闭上了眼睛。
东方既白,天光一线,自遥远的海平面挣脱而出,将夜色缓缓驱散。
许云时犹在树冠浓荫中浅眠,意识深处却被一道急促的声音惊醒。
“速醒!村中生变矣!”是灵犀,其声线不复往日的从容,透着一股罕见的焦灼。
许云时心头一凛,未及细问,念动之间,身形已然再度化作那只微不可察的玄色小蚁。
他循着清晨微凉的露水,沿着树干疾速而下,朝着村落的方向潜行而去。
越是靠近村子,空气中弥漫的压抑与恐慌便越发浓重,笼罩了这片贫瘠的土地。
及至村口那株老槐树下,眼前的景象让潜藏于草叶间的许云时亦不禁心头微沉。
村中唯一的空地上,此刻竟黑压压跪满了人。